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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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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烟消云散

回到账房,宝英仍在呼呼大睡。

阿桂找出一根大黄鱼准备好,坐在太师椅上开始吃饭,一面想着那个捕头。因为,她在昨晚上的供词记录上,看到那捕头的亲手签名“黄金荣”,这让她大吃一惊。

自己一直就在想,黄金黄金,有了黄金才能荣耀昌隆,泽惠子孙。

有了黄金,才能出人头地,有钱有势。如果有人把这三个旺字儿占齐了,一定大富大贵。可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占齐这三旺字儿的?再想那黄金荣人到中年,虽然粗野鲁莽,举手投足之中都有一种霸气,让人回味。

更可喜的是,这汉子居然是法租界巡捕房捕头。

在昨晚之前,阿桂对什么租界巡捕房捕头,并没有任何概念,从昨晚的公干中,模糊认识到好像就与官府的巡捕差不多,不过也就是跑腿抓人捉强盗的。至于租界巡捕房的巡捕和官府的巡捕有什么区别,就不明白了……

“啊哟,饿死我啦。”

阿桂扭扭头,宝英正坐起来。

一只手扇子般扑打着自己嘴巴,一只手五指如勾,熟稔地梳理着自己散乱的黑发。“快吃吧,你看,我让厨房特地给你做的。”当当!阿桂敲敲桌上的大瓷碗:“你最喜欢的苏州枫镇大面,趁热吃吧。”

枫镇大面吊汤的时候,除了常见的肉骨、鳝骨外,还加入了酒糟和螺丝。

浇头是一块焖肉,但也和普通的焖肉不同,它是白色的,做法复杂,且焖制时不能放酱油,纯粹靠盐调味。于是,焖肉肥美,入口即化;面汤鲜滑,酒香醇厚,是苏州名小吃之一。

飞快下床洗漱后,宝英蹦到结拜姐姐身边,一屁股坐下抓起了筷子,美美地吃起来。

还边吃边撒娇:“阿桂姐,我不是苏洲人哦,我可是地道的上海人。要不是看到你是我姐,我才不吃什么大面小面的。”

阿桂侧头看看,笑到,“还不吃?汤都快给你喝完了。哎宝妹,”

宝英端起大碗喝汤,把自个儿的脸孔全给遮住了,瓮声瓮声地:“说,听着呢。”“我就奇怪,昨晚那捕头,为什么我们让他带走小童养,他不愿意,反而要带走阿芳妈咪?”

“嗯,嗯,这样呀?”

呼噜——噜!

依然瓮声瓮声地:“不忙,让我喝完最后一口。”呼——噜!咚!放下大碗,反手抹抹自己嘴巴,宝英吊着阿桂胃口:“知道吗,那是专业,说穿了,怕吓着我姐呀。”

阿桂淡淡一笑。

“说吧,别卖关子了。”

宝英这才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打个饱隔:“在阿芳屋里时,刚开始她多嘴紧?结果,我亮亮什么,她吓得全说了?”“小扁瓶,我知道了,是不是也装着药粉啊?”

宝英笑笑。

“不是药粉,是蛇毒,就是阿芳悄悄滴到小童养耳朵里的蛇毒。”

阿桂的确聪明,稍一思忖,马上就明白过来:“明白了,是那黄捕头看出小童养中了蛇毒,不得活了,所以不愿意带回巡捕房。”

宝英夸张地大张着双手,一下抱住对结拜姐姐的肩头夸道。

“正是这样。阿桂姐你想,作为租界巡捕的捕头,三教九流,凡民市井,勾栏瓦肆,什么没见过?”“租界是做什么的?”阿桂趁机问到:“租界的巡捕和官府的巡捕有什么不同?”

宝英扬扬眉梢极力简明扼要。

“租界是官府的爹,租界巡捕是官府巡捕的娘,懂了吧?”阿桂认真点点头。姐妹俩乐完,阿桂告诉宝英:“我让阿喘妈咪请那个黄捕头来,把阿芳妈咪带走,人证物证都在,她脱不了手的。”“小童养怎么办?”“让伺役卷床席子扔了,”

阿桂一脸淡然。

“哪家花馆每年不扔几床席子,我看没事儿的。”

这也正是宝英所想,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她有些犹豫不决。因为阿芳和小童养都是乞丐的人,这样做,丐帮借此闹腾起来就麻烦了。

关于丐帮,宝妹在和结拜姐姐聊天时,陆续讲了一些。

可有些关键太血腥的,怕吓着阿桂姐没讲。现在,不得不讲了,一具中毒死亡的尸体,放在店里这么久,本来就不吉祥。如果再放被客人发现,相互一传,就可能影响生意,所以,必须要马上处理掉才行。

阿桂不笨,看出了宝英的心思。

“你是不是有些担心,由此卷入和丐帮的争斗?因为我知道,她俩都是丐帮的人。”宝英点点头,有点吞吞吐吐的:“阿桂姐聪明,不说你也能猜到。毕竟我们是开店做生意,如果给丐帮缠上身,”

还没说话,阿桂哈哈一笑。

“刚才你不是告诉我,租界是官府的爹,租界巡捕是官府巡捕的娘?”“对呀,是这样呀,”宝英以为阿桂姐在拿自己开心,有些不快道:“昨晚那上海知府在路上,如果遇到了洋人,必定恭恭敬敬地站下,然后再打道回府的。”

阿桂大笑,拉拉宝英。

“多心了?没事儿,我是说一会儿捕头来了,把阿芳妈交给他,不就一了百了?人证物证都有,捕头捆走她罪有应得,名正言顺,与我们毫无干系了。”

宝英眼睛一亮,不禁拍起手来。

“哇呀,还是阿桂姐会办事儿呀,我就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的确,在现在的上海滩,洋人最大,连朝廷对洋人也低声下气,丐帮,老头子,这次一定让你偷鸡不成反蚀二把米,有气自个儿憋闷着,有本事就找洋人去吧。

稍会儿,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最后,阿喘妈咪气吁吁地叩开了门:“阿桂老板,捕头来了。”依然是一身素色皂衣,左右二手平端着窸窣窸窣,昂首而立,后面跟着二个巡捕,身材高大,足蹬皮鞋,外貌黝黑,满嘴胡须,裹着奇怪的红头巾,衣着笔挺军装,腰间勒着皮带,在皮带左间还挂着个褐色的皮盒。

阿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奇怪的装饰,一愣,宝英对她使使眼色。

“红头阿三,姐,莫怕,有我呢。”“阿桂老板,人犯在哪?”捕头一进门就叫道:“昨天我说带,你说伐来赛(不行),现在又要带,侬要吃生活(挨打一般用于大人教训小孩)?认得侬算我路道粗(上海话发音:拧的弄算无路道粗)认识你算我倒霉哝。”

阿桂向前,笑脸相迎。

“黄捕头玩笑了,您老看,我这不是请您来了吗?请坐请坐,先喝杯茶。”窸窣窸窣骤然停息:“鬼了怪了,侬甚么知道我姓黄?”“阿喘妈咪的恩人,姐妹们谁不知道哇?”

阿桂看看阿喘,年轻的妈咪高兴得连连点头,抓起茶碗就往相好手里塞。

捕头一摆手:“公事公办,人犯在哪?”宝英也对他笑笑:“黄捕头,你不喝,跟你来的二个阿三也不喝啊?我们是花间,不是烟馆,没有阴阳枪伺候你老人家的。”

“扎台型(很风光很有面子出风头),侬是甚(谁)?”

捕头惊奇地歪歪头,看着宝英。

“小赤佬(小鬼,褒义贬义语境下都能用)知道得多。”阿桂接过嘴:“我妹妹,捕头,我马上把人犯交给你,可是,”欲言又止:“那个小童养,”“不是咽气儿了?”

捕头有点不耐烦了,扬扬右胳膊,窸窣窸窣。

“扔了扔了,我早记在我证词记录里了。可是阿桂老板,”他瞟瞟红头阿三,挑明道:“一条大黄鱼可不行,侬莫一天世界(一塌糊涂的意思,褒义贬义都可)。”阿桂只能点头。

阿桂带着三人,打开了阿芳妈咪的房门。

那阿芳妈咪大约是醒来了有些时分,正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外挪动着呢。阿桂对捕头呶呶嘴,捕头上去,一把揪住阿芳妈咪,右手一抖,甩开小绳就往她身上绑。

同时,二阿三上前把小童养翻了过来。

阿桂看到,因为时间较久,小童养的尸体发出了淡淡的臭味,鼻孔流出了二行黑血,蚯蚓一样弯曲灌着她紧闭的嘴巴,又顺着嘴角流到下巴,而上巴上,挂着浓稠的呕吐物,黑血一掺合,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恐怖……

二个红头阿三视若无睹,先掰开尸体眼睛瞅瞅,又像在市场上买东西讨价还价一样,掰开她牙齿用指头使力敲敲,咕嘟咕噜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挥手让一干女人们让开,将就床上水红的薄巾一裹,一个抬脚一个抬手,把小童养抬了出去。

这时,正被捕头粗暴捆绑着的阿芳妈咪,突然发出了骇人的惨叫。

“阿桂老板,我不去我不去啊!我不是阿芳,我是冒牌的,小童养是阿喘妈咪杀的,这不关我的事儿,鸣!放了我。”事情陡然起了变化,这让阿桂和宝英都大吃一惊。

阿喘妈咪眨巴着眼睛,似乎还没听清楚。

黄捕头却恼怒了,啪啪!一扬手就是二耳光:“寿头(呆傻,树大招风),弄松(捉弄某人)啊?阿拉一看侬就不是阀人(好人),还敢乱栽赃?乖乖儿地跟我走,侬让你吃生活(挨打)。”

阿芳妈咪吓坏了,哆嗦成一团,眼泪花花地哀求着阿喘妈咪。

“阿喘阿喘,你是知道的,我让你滴,你就滴的,”没想到,阿喘妈咪指着她说:“我滴什么?我明明看到小童养侧睡着,你拿着小扁瓶在往她耳朵里滴东西,”

“十三点(指某人很13啦,不正常)……和她罗嗦什么?”

捕头将阿喘妈咪一拨拉,推起阿芳妈咪就走。

这时,扔掉小童养的二红头阿三进来,从捕头手里接过浑身颤抖的阿芳妈咪,咕嘟咕噜么喝着,推起就出了门。这边,捕头拍拍自己双手,右手佛珠核桃把玩动,窸窣窸窣,左手对阿桂一伸:“银货二清,结账。”

阿桂先在他手心里放了一条大黄鱼,听到他鼻孔沉重地哼哼,又放了一根小黄鱼。

捕头的大巴掌半空着滚轮似的,那么从上到下一收动攥紧,大小黄鱼放进了衣兜,一挺胸,昂首阔步地双手平端着出去,窸窣窸窣走向烟花间大门。

从阿芳妈咪的屋里到大门,也就是小天井挨近大门有10多米。

捕头刚一走动,正好遇上客人陆续进来。于是,客人们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儿,垂着手。哈着脸:“捕头好!”“老大!”“黄大哥!”捕头却视若无睹,大咧咧地摇摇晃晃,窸窣窸窣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捕头和红头阿三的出现,阿芳妈咪这么一给捆绑着,浑身颤抖地公开逮走,登场花业早轰动了。

从此对烟花间的阿桂老板另眼相看,还纷纷主动前来套关系,甚至相求,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话说,礼送着捕头出了大门,阿桂见阿喘妈咪仍呆头呆脑的站在原地,提醒到:“阿喘妈咪,招呼客人。”

阿喘妈咪才回过神,和着早在一边儿主动忙呼着风仙妈咪,把客人陆续往客房里引。

要说客人们和妈咪的关系最亲乎,和身为老板的阿桂并不太热情,本也正常,毕竟平时和他们打交道最多最频繁的是妈咪。可现在呢,一个个对阿桂老板曲意逢迎,简直有点儿顶礼膜拜,这让阿桂感到十分新鲜有趣儿。

一桩惊天杀人案,就这样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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