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苍烟祭 第三十九章 快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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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发之前,谢无猗还很奇怪,萧惟为什么要让她趁归宁时和谢暄说起萧筠的婚事,现在看来萧惟对此早已了如指掌,谢暄心中的那个人正是萧筠。
他们之间或许发生过什么,不然,萧筠不是尖酸刻薄的人,那天的反应不该那么大。
萧惟嘱咐谢无猗,“如果他否认心中有人,不必深究,告诉他父皇有意为长姐择婿,他身为吏部员外郎,也该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萧惟没说,但谢无猗现在懂了,他要阻拦谢暄成为驸马。
萧筠手握兵权,地位举足轻重。萧惟既然打定主意不掺和朝局,他借谢无猗之口给谢暄传话,往好听了说是提醒,往难听了说就是威胁。
谢暄抽搐着嘴角惨淡一笑,谢无猗的目的他已经知道了。曾经深埋土中多年的秘密骤然重见天日,他只觉遍体生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无猗明白谢暄是聪明人,又忍不住试探道:“既然如此,兄长何不趁此机会了却心事呢?”
“方才殿下提醒父亲现在是多事之秋,不要急着嫁淳妹。现在王妃又……”谢暄强打精神,重新扭过脖子看向谢无猗,“是燕王殿下让你来说这番话的吧?”
谢无猗不语,权作默认。
谢暄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唯有那双线条温和的眼睛依旧清明。
“殿下想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过慧易夭啊,谢无猗无奈地叹了口气,“兄长心中有数就好。”
“其实殿下多虑了。”谢暄低声道,“公主光风霁月,为兄我只是个平平小吏,又怎么配站在她身边呢?况且,我也不想害了她……”
谢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轻到谢无猗都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她怔怔地看了谢暄许久,这样一个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温润公子,于情之一字上,心意却这么坚定。
于是,谢无猗便猛然窥见那双如水般澄澈的眼里埋藏的千万缕情丝,缠绕住不为人知的过往,在无尽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绵长的沉痛里,裹挟着谢暄难以启齿的怀念。
又坐了一阵,萧惟和谢无猗便告辞回王府。谢暄送他们出门,刚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
“怎么了?”萧惟听见谢暄倒吸一口凉气,转头随口问道。
谢暄皱着眉,低声问谢无猗:“人群里那个妇人,王妃觉不觉得有点像……”
谢无猗也注意到了,刚刚府门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小笛的母亲。她刚要开口,就被萧惟抢了先。
“是什么人?”
谢暄朝萧惟拱了拱手,回道:“殿下,臣接王妃回府时曾在路上遇到两个拐子,他们劫持了王妃与臣,意图——”
之前,谢无猗不想和萧惟提这件事,因此也就没说小笛就是那对母子之一。如今她见萧惟面色有变,忙截口道:“小贼而已,我三两下就摆平了。”
不料萧惟早已沉下脸,“所以你们在路上遇刺了?”
谢暄察觉到情势不对,再想想萧惟在泽阳的名声,忙低下头不敢应声。谢无猗怕萧惟发怒,赶紧拉了他一把,“没那么夸张……”
萧惟没说话,只冷冷地扫了封达一眼,大步跨上马车。
封达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后的凉意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盖儿。
完了,底下人没报上来王妃遇袭啊,这可怎么和殿下交代……殿下别是误会我玩忽职守与人串通吧……
回府路上,萧惟始终黑着一张脸。谢无猗搞不懂,不就是遇到了杀手吗,他怎么这么在意?她张了几次口,却不知该怎么问他。谢无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出自己已经好奇了半日的问题。
“殿下,”谢无猗斟酌着用词,慢慢道,“兄长与公主……”
萧惟睁开眼,轻挑着眉毛,“怎么,这么关心你家兄长的感情?”
谢无猗不禁皱了眉,心道明明是他先让她提醒谢暄勾起她的好奇,如今她想明白二人的关系,萧惟怎么还打算让她这个说客一直蒙在鼓里?
再说,什么叫“她家兄长”,难道萧惟还能知道花弥和华漪的关系?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萧惟对谢无猗疲惫地一笑,“十年前,我还以为长姐会和绍阳永远在一起呢。”
绍阳是谢暄的字。当年萧筠曾与谢暄互生情愫,这事虽是绝密,却也瞒不过日日和萧筠待在一个宫里的萧惟。
萧筠有一处私院,萧惟曾暗中跟踪过她,有一次见她偷偷把谢暄带到了里面。院中养鹿,萧筠骑马逐鹿,谢暄就笑着看她,神情无比温柔。萧筠让他射箭,谢暄躬身道声“不敢”,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汗。萧筠回望他,双颊酡红,眼波流转。
萧惟躲在暗处,从不敢想素来刚强的萧筠也有和寻常女子一样羞涩的时候。虽然年纪小,萧惟也朦胧意识到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一般。谢暄清姿超群,萧惟在心里盘算,他的姐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长姐的婚事终究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萧惟揉着太阳穴,“父皇一直拖到长姐十九岁,才属意母妃的外甥做她的驸马。你知道吗,当时长姐甚至去找绍阳,要他带她私奔。”
这是萧筠不为人知的一面,谢无猗却觉得理所当然。她是大俞最光华耀目的明珠,自然要去追求最轰轰烈烈的爱情。
至于驸马,谢无猗歪头想了一阵,才想明白皇帝指婚的用意。淑妃出身低微,萧惟只是萧氏庶子。皇帝宠爱淑妃,让她的族人迎娶萧筠,对淑妃和萧惟百利无害。
即便萧惟与帝位无缘,皇帝依然在给他积聚实力,用他制衡其他几位皇子。
谢无猗看向萧惟,心中有些不忍。
萧惟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绍阳拒绝了长姐,二人决裂,此后再也没有来往。”
说来也巧,适逢北境谷赫犯边,萧筠不愿出嫁,就主动请缨平叛。第二年,谢暄进入吏部,而后短短几年就在吏部平步青云,累进员外郎。同年,萧筠得胜还朝,谷赫正式成为大俞藩属国。皇帝大喜,并未收回她的兵权,还公开指婚淑妃母家最优秀的后辈、当年的状元郎为萧筠的驸马。
然而婚后不到一年,驸马就急病身亡,萧筠怀着未出生的孩子守了寡,几个月后生下女儿,也就是清河郡主。
自此,萧筠再不提出嫁之事。
听了这段旧闻,谢无猗唏嘘不已。
萧筠和谢暄,一个明艳如火,一个清雅如玉,也曾是一对璧人。如果不是朝局纷争,他们或许也不会越走越远。
有时候,偏偏是造化弄人。
纷乱的思绪回到现实,谢无猗轻轻叹息,不自觉地握住左臂,“大俞是不是真的快变天了?”
萧惟靠在一边,笑问道:“何以见得?”
“公主的婚事就连齐王妃都讳莫如深,如果只是公主再嫁会让大家这么害怕吗?她的婚事背后一定牵扯着其他势力。”谢无猗抬眼看着萧惟,“兄长既然懂殿下的提醒,就说明公主一直被各方觊觎。如果谢家攀上燕王再迎娶公主,那谢家就成了活靶子,日后想脱身都难,别人也会把你们算为一党。所以,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性命,兄长都不可能尚公主。”
而正因萧筠极为重要,朝局不甚明朗就是皇帝迟迟不让她再嫁的原因,如今既然从淑妃处透出这样的风声,就说明皇帝开始走下一步棋了。
唯一的原因,便是他时日无多。
萧惟听着谢无猗的分析,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切。
好一个伶俐机敏的小猗啊。
“是啊,长姐虽为公主,但从小被父皇悉心教养,文韬武略不输我那几个哥哥。”萧惟沉默片刻,又道,“她十九岁披挂出征,二十岁收服谷赫,安定流民。在北境,高阳公主的名号可比圣旨还管用些。”
皇帝极其宠爱萧筠,当年就因为虞部一位魏姓大人提出路途崎岖不适宜运送补给,延误了萧筠在北境的战机,魏大人全族都被皇帝流放。
最终萧筠力挽狂澜一战成名,此后在朝中尤其是军务方面便颇有号召力,她和大部分朝廷重臣也都有交往。
“长姐的名望盛到什么程度呢?”萧惟嘴角虽然还翘着,眼中却没了笑意,“三哥和五哥都想拉拢她就不说了,大哥走后,朝野竟有传言称父皇卧病,新太子将由长姐决定。”
那真是混乱的几个月。幸好萧筠虽为人强势但见事清楚,她脱簪素衣跪在殿前,向皇帝陈明自己绝无此心,皇帝也严惩了散布流言的人,并未动萧筠一丝一毫。风波平息之后,萧筠手中依旧有兵,只是不再过问政事,整日在府中教养女儿,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
知书明理,急流勇退,朝臣对萧筠的赞赏在谢无猗看来却无比讽刺,又无比悲凉。
若萧筠生为男儿,是不是就不会仅仅被皇帝当作一枚锦上添花的棋子,连爱情和抱负也要为所谓的大局而牺牲了?
话说回来,或许萧筠从来都有果决的判断,她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比如,她在听到祝朗行报信时就知道众臣肯定会将矛头对准闯入平麟苑的刺客,因此就放心大胆地越权调兵,最后果然功成身退,保全了违旨调来的两百禁军。
只是……不知在看着弟弟们叱咤风云时,她会不会意难平。
又或者,在萧豫和萧婺暗流涌动的争斗中,萧筠到底会看好谁。
内宅困不住萧筠,出征谷赫虽然是她感情上最痛苦的一年,但谢无猗想,那或许也是她最像自己的一年。
她在找寻人生的意义。
萧惟见谢无猗面色凝重,忙宽慰着笑道:“哎呀,这些都过去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今晚睡不着觉。”
谢无猗摇了摇头,“天都要变了,殿下身为皇子,居然还这般气定神闲?”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关我们什么事啊?”萧惟不禁掰着指头失笑,“你看,我大哥是嫡长子,人已经没了,五哥是先皇后之子,三哥是当今皇后之子,为夫无能,只能让小猗跟着我受委屈了。”
这个人啊……
罢了,萧惟行事不羁也是一份难得的清醒。谢无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依旧不太敢相信,出身皇室,权力地位就摆在眼前,萧惟对那个位置真的可以一点心思都不动吗?
不过听了萧筠的故事,谢无猗倒明白淑妃的话确实听听就行了,万一这风声是皇帝故意透露出来的,她可招架不起。
身在朝中怕的就是一个“变”字,一旦有动作,后续影响便会接踵而来,最终汇聚成庞大的雪球,沿山滚下,拦都拦不住。
就像谢无猗搅和了褚余风的兵部,连带着发现了名册和暗室,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一直在指引她,一步步破开迷局。
想到这里,谢无猗心口忽地一滞。
她在动,皇帝也在动,那么……
谢无猗不由得前倾身体,双手微微握拳。
“所以,公主的婚事会不会影响我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