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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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入夜，各院儿里的丫头忙碌着，在各处上了灯，四处瞬时灯火通明。
西院儿廊下的灯盏高悬，经风一吹，一圈儿又一圈儿地打着旋，忽明忽暗的。
屋里点了几盏羊角灯，掐丝珐琅香炉里隐隐冒着烟气儿。沈水烟坐在软榻上，手上捧着一卷书，却是许久不翻，久久停在第一页上。
不知怎的，今日文氏的事儿，就使她回想到了自个儿母亲身上，当初先头的王氏在生她五弟弟时，却也是因着胎位不正，硬是生生疼得脱了力去，才拼死保下她五弟弟的。
水烟上辈子不是没有怀疑过，在伯爵府时，也是借着自个儿手底下的人力，查过王氏生前房里伺候的人，吃食和用度上却都是没问题的。
沈水烟手指轻轻捻着书，想到深处，却是不自觉蹙了眉。究竟是当局者迷，从前替王氏请脉的大夫却都是王家寻的，上辈子她倒没在意，现在想来，找到先前替王氏诊脉的大夫，或许才是真正的切入点。
外头的帘子动了动，玉簟放下袖子进来，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水烟回过神儿，不着痕迹地敛下神色，淡淡应了一声儿。
“如今算是咱们院儿最清静了，正屋那头倒是炸了锅的。”玉簟感叹了一句，兀自走到榻前展了锦被，将四角仔细铺好。
这会儿听沈水烟没答她的话儿，她便轻轻转过身来，往软榻这头走了几步：“今儿二姑娘打外头回来，在大娘子那儿哭闹了几回，大娘子回府时原是极好的性儿，如今却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命人把二姑娘关回了自个儿屋里。”
玉簟说得绘声绘色，偶尔打一打停，忙完手上的事儿便又饶有兴致地继续：“听正屋的丫头说，二姑娘房里的瓷具换了一套又一套，也是没人敢劝，没准儿这会儿还在砸呐。”
沈水烟神色平平，眼前却是一刻未离开书卷。想来究竟是沈贵妃出了手，这回伯爵府点了头，如今两家的亲事算是有了定论。不过不出所料，伯爵夫人选的正是她二姐姐。
她捻着书角，翻过一页去，盯看了一阵儿才合上，顺手捧过茶盏来，抿上一口，没接玉簟的话儿，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四妹妹身边儿的粉黛最近怎么样了？”
被这么一问，玉簟面上稍稍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打那日表姑娘找过一回，倒是消停了不少，不过还是不愿做事，四姑娘性子温顺，又是看在姑娘你的面儿，自没有多加为难她，依旧留在身边儿伺候。”
听了这话儿，水烟手指细细搓摩着杯盏，眼睛被屋里灯光照得发亮，淡淡附上一句：“究竟是四妹妹房里的，咱们不必盯得太紧，四妹妹自会留意着。”
如今与永平伯爵府的婚事定了下来，沈沐言夫妇倒是舒心了许多，孙氏更是日日面上挂着笑的。
只是这几日沈水煣三番五次的闹，夜里也是不消停。如此事情，府里也是传了个遍，就连沈水烟所在的西院儿的丫头们也是私底下你一言我一语，说是二姑娘将房里的瓷具砸了个遍，孙氏索性就停了她放里的瓷具供补，以及二姑娘不情愿与赵家结亲，眼睛哭肿了至今都没消下来，如是云云。
这些话儿也难免传到孙氏耳里，孙氏为封住众口，近日也是接连处置了几个背后说闲话的丫头。
玉簟将这些事儿说与沈水烟听时，沈水烟倒是不做任何表示。她心中腹诽，如今引嫣阁的那位怕是也日日如坐针毡。不出所料，玉簟去打听了一番，这些日子冯绾娘的确脾气怪的很，私下里偷偷哭过几回，身边的丫头伺候得稍有差池，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日如跳丸，似是转眼间一般，离中秋约莫还有几日的时候，府上倒是来了客人。
来的正是冯家人，却是没见二房的人露面，反倒是长房的冯李氏，身边带了几个贴身的丫头婆子。
孙氏最初听到消息时，也是捉摸不透的，毕竟打上回冯沈氏过身，两家算是彻底儿没了交集。不过来者终究是客，她还是殷勤地早早在门上等了。
晚上又在沈老夫人处布了一桌菜，唤了各房的姑娘们一同出来相迎，只是这会儿孙氏依旧没允许沈水煣出来露面。
说来也怪，当晚冯李氏却是没宿在冯绾娘的引嫣阁里，想着原是一家子的，又是许久不见，本该有一箩筐的贴心话儿，可这会儿冯李氏却像是有意回避一般，只另外歇在了南面儿的厢房里。
沈水烟也是心下生疑，毕竟上辈子的这时候，她身在青州老宅，这一段事儿在她脑海里却是大片的空白，不过翻过来想，冯家长房一直是精打细算的，冯李氏这回登门瞧着倒不是空穴来风。
果然第二日在沈老夫人出用过午饭，其余姑娘们各自回了屋，只留了冯绾娘下来。
这会儿子上了新茶，屋里飘满了茶香，冯李氏端坐着，捧过茶盏来抿了一口，眼神果然亮了亮，随即道：“你瞧我，明晓得你近日正忙着你家二姑娘的婚事，却还要来给你添一宗烦，”她顿了片刻，柳眉一弯，随即道：“只是我们鲜少来京里，外头虽不是住不得，可却是人生地不熟的，思来想去，也只能来府上叨扰你们几日了。”
“你这样说不就是生分了？咱们亲戚间的，多少也能帮衬着些，只盼着你们来呐，大伙儿凑一块儿，便跟过节似的，府里也热闹不少。”孙氏笑得殷切，一双眸子亮了又亮。
冯李氏眉眼弯弯，继续打着客套：“如今还是你的福气好，大姑娘嫁得体面，二姑娘又得了这门好姻缘，真是羡煞旁人。”
“哎呦，快快别这么说了，什么福气不福气，不过是要看姑娘们自个儿，终究是她们嫁人过日子，福气也是她们自个儿的，我们左右是帮她们过一道眼儿，往后的好日子还需她们来经营才是。”孙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阵儿美滋滋的。
冯李氏自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拉了好一通家常，等一盏茶见底儿，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口。
看着沈老夫人面上不显，冯李氏脸上堆起了笑，目光停在冯绾娘身上：“这孩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想来不是平白长得这么好的，也是多亏你们的照料，如今看她这般，我的一颗心也该放回肚里去了。”
此刻冯绾娘脸色有些不自然，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侧的茶却是一口未动。
“这孩子可比她几个表姐姐省心不少呐，哪里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孙氏笑着摆了摆手，面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还望你不要嫌了我们这里，只安心住下来，绾姐儿是年少离家，就当是陪陪这丫头，解一解她的乡愁才是。”
听了这话儿，冯李氏若有所思的额了额首，放下手中的茶盏，将手纳于广袖之下：“想着也该是住不了多少时日，此次来便是预备着接绾丫头回去的，若是一切顺当，后日便会启程回去。”
孙氏捧着茶盏的手一顿，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她急忙用帕子捂了嘴角，下意识盯了沈老夫人一眼儿，平下心绪：“什么事如此突然？”
望着冯绾娘脸色发白，冯李氏面上却是依旧挂着笑：“前阵儿我屋里的纭丫头捎了信儿回来，她婆家三房的婶婶房里有个嫡次子，正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前些时候也是来寻了纭丫头打听，纭丫头便向人家说了家里头的妹妹，如今人家父母也是来府上打听过了，思来想去的，咱们绾丫头最合适不过。”
“那孩子是个争气的，如今二十有二，生得品行样貌端正，去年秋闱的时候又中了举子，那当官迁京岂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儿？绾丫头要真能嫁过去，便是一辈子跟着享福了。”冯李氏眼珠一转，又笑晏晏地补了一句。
冯绾娘身子一抖，略略有些坐不住，手上一片冰凉。
孙氏当是没看到，脸上的笑意渐浓，往前儿挪了挪身子，刚要开口，却是被上头沉默良久的沈老夫人打断：“绥娘那丫头的亲事可定了？”
这话儿一出，冯李氏愣怔片刻，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回话：“绥丫头年纪尚小，可还要在我这屋留几年呐。”
谁人不晓得冯绥娘是冯李氏嫡出的女儿，如今大房其余的姑娘皆陆陆续续的出嫁，庶出的两个姑娘且都嫁得不如意，只唯独嫡长女冯纭娘得以高嫁，可终究是商贾之女，却也是花了许多气力和财力的。
前有嫡长女高嫁有爵之家，如今一般人家来提亲，冯李氏自然不愿意将如今自个儿房里仅有的嫡亲女儿嫁过去。可人家到底与大女儿夫家打着亲，又是大女儿说来的，总不能驳了面子，思来想去的，便只能打了二房里头姑娘的主意。
这会儿沈老夫人将冯李氏的心思猜了个透，冯李氏说完这话时才觉着不妥，干笑了两声儿，捧着茶盏抿了两口作掩。
沈老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儿，从鼻中冷冷哼出一声儿：“绾丫头的嫡亲堂姐姐还未出阁，她的婚事，那便不必如此着急了，她终究是二房的姑娘，长辈还在，你们大房还插不上手。”
冯李氏脸色一青，笑容也随之僵在脸上，不过很快又重新拾起一抹笑，依旧是好脾气：“老太太多虑了，绥丫头早晚都是要出门子的，她与绾丫头不是一屋的姊妹，绾丫头定了亲，却是于绥丫头的姻缘无碍的。”
“我一早便探过人家的口风，人家自是也觉着绾丫头合适，我自是不敢先斩后奏，便是早早去了二房问过了，自是得了准话儿的，这才做了保媒人，替人家跑了这趟儿。”冯李氏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