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拨云见日终有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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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拖出去,随后便听到棍棒落下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周婆子的喊嚷。
沈水烟内心踌躇片刻,微微掩下心中的凉意,垂下双眸,淡淡吃了口茶,眼波流转着。
这便搁下茶盏,略略清了清嗓,微微偏过头,正对上玉簟的眼儿,玉簟便是会了自个儿姑娘的意。
她立马打横眼儿去看一旁站着的茯苓,朝她使了个眼色。
那茯苓心头微跳,眼珠一转,便是压着步子上前,跪倒在主君主母面前。
孙氏冷不丁的睨了她一眼,心中分明是慌,面上却依旧不显,只淡淡去攀了茶盏,揭了盖子细细撇着沫子。
“婢子是元哥儿房里伺候的,今个儿元哥儿出事儿,婢子便是去门上唤人的,却是只有虞娘子肯拉下心的,门房的其余丫头只说周婆子睡下了,不允搅扰的,也是好大的脸子,三姑娘后头唤人去,也只将人拒在门外的,还拿言语啐人,与丫头们打作一团的。”茯苓颤声儿道。
水烟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饶有兴趣的磋磨着手上的帕子,亮着眸子继续听着。
这会子她身后的玉簟便是垂着眸子,从身后出来,轻轻咬着下唇,眼眶微红,只在茯苓一侧跪下,眼角沁出了泪:“茯苓既说了,婢子该是气不过的,只求主君允婢子说与您听的。”
这便是泪眼婆娑的去看沈沐言,见他眉头微扬,轻轻叹了一声儿,略抬起手,允下了。
玉簟见状,心下一喜,伏身磕头谢礼儿:“今个儿婢子得了姑娘的令,同茯苓去门房唤周婆子,哪想院里的丫头倒是厉害的很,只不将主子放眼儿里,说的话儿甚是难听的,打作一团,说是姑娘来没用,她们只听大娘子的。”
孙氏闻言,脸色微变,勾唇讥笑一声:“这些子丫头,也忒会整事儿了,蠢得没边儿了,三丫头既去,横竖是主子的,竟得她们这般的怠慢,真真好大一张脸啊。”
“春兰丫头还说,她眼神儿不好,不认得什么姑娘的。”玉簟眸光闪烁,继续颤声接话。
水烟心中冷笑着,浅浅撇开视线,描摹着袖口的兰花纹样好一会子,这才平了眉眼儿,故意去嗔那玉簟:“你说的什么,平日我怎么教的,快些子住嘴,一屋还轮不上你说话的份儿。”
正说着,便是起身儿朝孙氏赔不是,嫣然道:“阿姬且不要怪罪的,这丫头平日里纵的没边儿了,嘴上一时没把门儿了,且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的。”
这话儿一出,孙氏将手抵在椅旁,葱指发力,攥着把手,身子前倾,正欲张嘴说什么,却见得一旁的沈沐言平了嘴角,鸦翅般的眉微皱了皱。
她这便讪笑一声儿,憋了话头,挪回身子坐稳。
“你就是性子太过温顺,这会子被个下人骑到头上欺了,却还是不让说的,若我这个作父亲的,摆不平这点子事儿,岂不是要叫人笑话。”沈沐言冷哼一声儿,撇过眉眼儿,唤声儿:“去外头把那个为头的,唤作春兰的丫头找来。”
这话儿入耳,水烟心头微暖,只朝沈沐言微微抿唇笑着,便是压着眸子,又淡淡的坐回去。
身子方碰上蒲垫,便又是悄悄的去探上头的孙氏,见她面上不显,这便是眼中含着冷笑的,只莞尔的轻垂了眸子。
皎月偏西,廊上下了灯。
月色隔着一层窗纸透向屋内,脉脉的流淌在窗边条案上几只斜插在青釉直径八陵瓶中的玉兰花瓣上,使屋里的静默气氛缓和了许多。
屋内的人儿默着,沈沐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将里外间隔的禄福纳寿双喜屏风上,面上看不出神色的。
孙氏神色淡淡,捧着暖炉,自然的搁在两股之上,用手轻轻捂着。
外头多了丝人声儿,窗纸亮了亮,这便见着帘子被掀开,有婆子吹了灯,拽着春兰进来。
春兰被几个婆子连拽带架的,额上浸满了汗,芝麻般大的眼儿四处飘忽着,见着主君便是缩回视线,垂下头去。
她被放在地上,连忙讪讪的跪好,伏下肥硕的身子,等着上头的人发话儿。
“嗳呦,”孙氏眼眸微动,轻轻一哂,亮着眉眼看她:“真真好大的一张脸儿,怎的就爬错了肚子的,该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姑娘的,却还要来做活计,真是苦了你的。”
春兰伏着身子,眼波流转着,也是不敢说话的,只听了一耳的数落。
“眼神儿不好?我瞧你是脑子蠢!三姑娘你都不认得了,真真是忒自以为是了,这般的,倒显得我刻薄的,平日也不见得就特特听了我的话儿的。”孙氏继续道。
“大娘子该是好好教训她的,这般的,眼里竟没了人,日后指不定闹得哪出。”玉簟斜睨了春兰一眼,语气发狠,这便是去拉茯苓的袖口,众人探头去看,只见腕上大大小小印着青紫的伤痕,极其显眼刺目。
水烟眸光闪烁,挑着眉眼去看那春兰,见她始终是个不说话的,心中一紧,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轻轻捏着帕子拭着手。
孙氏眉眼微扬,撇过视线:“拉下去,同周婆子一般。”
这话冷冷的从口中蹦出,轻巧自然,便定了旁人的命。
春兰嘴角微微抽着,这便有婆子从后头过来,弯腰身去拖她。
她被拖着,连走待爬的,粗着嗓子便是一个劲儿的求饶:“婢子再不敢了,大娘子饶命,主君饶命!”
见她这般,却是一句讲不到要点了。水烟心下一沉,微微闭了闭眼儿,袖下的玉手攥紧了帕子,现下只能赌了。
心中估着数,这便听见那春兰挣脱开了几个婆子钳制的手,疾疾的爬到孙氏跟前儿,扯着她的裙摆,死命摇着。
“真真无法无天了!还不拖下去!”孙氏愕然抽回裙摆,手发狠的捶在案上。
那春兰无望的看着她,眼神瞬时从祈求变成绝望,而后化作悲愤的怒火。
她猛的窜起了身子,朝一旁的沈沐言爬去,鼓着腮帮子,眼中布满了血丝:“主君,是周婆子,是她出门前特特命人闭了大门的,只说主子不在,谁来也不开的,周婆子一向与大娘子房里的孙妈妈走的近的,定然…定然是大娘子指使的。”她眼珠转着,讲肚里的话儿吐了出来。
这话儿一出,屋里一片愕然。
孙氏脸色微僵,狠狠的剜了春兰一眼,这会子紧紧的闭了唇,方才的气焰瞬时消了,端坐的腰板有些子下蔫儿。
孙妈妈惊愕的看着她,又是下意识的去瞧主君,不由咽了唾沫,厉声呵道:“哪来的疯丫头,乱喷沫子胡诌,也敢来编排主子了,罪加一等!”
水烟不着痕迹的勾了唇角,果不其然,正是孙氏从中作梗的。
她悄悄去探沈沐言的神色,眸光淡淡的。只瞧着沈沐言沉着个脸儿,略略摆手,示意婆子将人拖下去。
春兰依旧哭着,孙氏眼神儿一刻不离她,眼眸发狠,如刀剜一般,一下下的落在春兰身上。
水烟敛了敛眸光,心下一阵儿的落空,却是捧着茶盏,轻呷一口,侧身儿莞尔道:“父亲,切不能听了这丫头的细言,早前儿女儿与祖母回来,门儿便是一早的开了,怎的偏遇着五弟弟的事儿,就特关了门去的?只那周妈妈贪闲,平白扣了阿姬好大一顶帽子。”
沈沐言依旧未语,应付的应下声儿,只微微阖眼,抵着眉心。
“正是姐儿说的,那几个脑子是个蠢的,只不会绕着弯儿的,只拿着我的话儿去挡,那会子多亏了姐儿的,不然的,元哥儿这遭怕是绕不过了,该是没法儿向先头姐姐交代的。”
孙氏顺着话儿意,眼珠一转,心中虽腹诽,这三姑娘真真是不容小觑了,但面上依旧挂着讪笑,微微压了压头。
一场闹剧,终是落幕。
孙氏的这声儿“姐姐”,喊得也是真情实意的,水烟眼波流转,便是浅淡的回了个笑脸儿。
她心中且是有了底的,也晓得此事与孙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但宁姨娘是否参与了这场局的,倒是不敢笃定的了。
正想着,便听着上头的孙氏发话儿:“主君,元哥儿的事儿该是给个说法的,终究是做了他的母亲的,见他这般,心里实在难受。”
终是不肯放过宁姨娘的。
水烟闻言,心中泛起了一道涟漪,手上磋磨着帕子,只静静的偏耳等着沈沐言发落。
从外头回来到现在,也是坐了许久的,沈沐言并没有睁眼儿,眉眼也不抬一下。
这会子宁姨娘发髻松散,静静的跪着,眼神儿多了丝木讷,空洞的似一口见不着底儿的枯井,眉眼淡淡的,好似无心再去辩驳了,只认了命去。
“请姨娘回去,这几日严加看管着,便不必急着出院门了。”过了许久,沈沐言终是张了嘴,撂了话头,便是起身,大步朝外头走去。
密谋嫡子,没挨板子,已然是最好的了。
孙氏同着水烟见状,便是起身儿与送他。
正经过时,沈沐言饶有意味的看了水烟一眼,眼神儿柔和了许多,只略摆手,待过了屏风,便又是微微站定,头也不回的:“作主母的,想也是累昏了,下人嚼舌根子,小辈儿也叫人舍不下心思,这几日的,便是安生在自个儿屋里歇着罢,没的昏上加昏,做事偏颇了去的。”
话意虽浅,但已明了。
话音撂下,只见他大步流星的迈了出去,廊下点了灯,渐行渐远,人影儿没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