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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拨云见日终有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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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入了夜的。

正屋里里外外跪了一群人。

里屋上了灯,烛光跳动着,依稀衬出孙氏那张阴沉着的脸的轮廓,她此时眸光中夹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让旁人都猜不透的。

在她一旁坐着的,正是主君沈沐言,他也是微眯着眼,端着茶盏,一言不发的盯着下头,拇指细细磋磨着杯口。

默了一会子。

孙氏扬了扬眉,淡淡的移开视线,去看一侧的孙妈妈:“老太太那头可去过了?这会子怎的还没到的。”

孙妈妈听了她发话,便是俯着身儿,将手叠在腹上,作低眉颔首状:“该是去慈安堂唤过了,许是因着元哥儿房里的事儿,绊住了。”

老太太不来,倒也正合孙氏的意,只自个儿做决断的,不需要再过一道耳了。

孙氏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清了嗓子,瞥过眼儿去看下头跪着的人,沉声道:“不等了,哥儿的事可拖不得,该是讨个说法的。”

孙妈妈微微点头,压步在原处站定,眼皮轻跳,悄悄偏头去瞧主君的神色,见他并无所动,她便是放了心去,垂眸勾唇。

外头上了灯,院里被笼得亮起来。

宁姨娘是一路哭着进来的,这会子只规矩的跪着,不敢探头去上头看,就连一惯梳得规整的发髻也松了,耳边耷下了些许碎发。

“我才出去,便出了这档子的事儿,真真要叹一句了,姨娘是一肚子的心计呢,亏着我猪油蒙心了,竟舍下心思,将哥儿塞给你照料,当初只晓得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也没看出你肚里的八百个玲珑心了。”孙氏沉着脸道。

那宁姨娘身子一颤,怯怯的抬了眸子,一句两句的却说不清了,只心中觉得委屈,眼睛早早便哭红了,脸颊上隐隐浮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这便是重重的朝几人磕头:“大娘子最是方正的人,且不是随意便会污了人清白的,妾万不会害了元哥儿去的,还望您明察。”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然是隐隐泛着红紫的。

沈沐言面上微怔,现下倒不甚坐的住了,忙是抬手扶了衣襟,又不叫人察觉到重新端坐好。

他且素来晓得这宁姨娘是个恪守本分的,猜不透她为何做出此等子的事儿,现下见她这般,便是有些心软了,淡淡撇了嘴。

孙氏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她冷冷扬了扬下巴,黯淡无光的眼神儿似蒙上了一层灰纱,在烛光摇曳的房中,入眼皆是冰冷。

歇了片刻,她只浅笑一声:“真真是生的利嘴,姨娘是好大的脸,如此明摆的事儿,还能污蔑了你去?攀了我家的枝儿,练了一身的胆儿,沈家的嫡子也敢害了,先头的王娘子可就得了怎么个儿子,全然被你算计了。”

这话头一出,身侧的沈沐言脸色微变,心头一紧,软下心瞬时变得冰冷。

宁姨娘是实打实的老实本分人儿,一辈子居在后院儿,从不惹出事端的,现下遇到这事儿,她自是面露苦涩,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娘子都这般说了,板上钉钉的事儿,纵使她浑身长满了嘴,去辩驳,便也是说不过的。

想罢,这会子便又是端正的跪好,略略抬头去看沈沐言。

沈沐言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的,只搁了茶盏,淡淡咂嘴儿:“原以为你是个本分守己的,与后院儿旁的人不同,哪晓得内心是这般的腌臜恶毒,原是我看错了。”

孙氏扬了扬眉,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便是微微偏过了头,不咸不淡的接话:“嗳呦,路遥方知马力,人心岂是容易辩驳的,我们只看得这门面,又怎能瞧见心的,只不晓得姨娘肚里藏的是什么了,又在什么时候的,背地里出阴招儿。”正说着,孙氏便是幽幽的瞥着她。

这话一出,一如寒冬的冰凌,无情的刺痛宁姨娘的心,她满脸的惊慌失措,正是听着,便有两行晶莹的泪淌下。

“妾怎会有什么花肠子的?主君自是晓得妾的为人,妾至今一无所出,犯不着自寻绝路的,去害嫡子。”

这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愣是叫孙氏心中泛起了涟漪,她顿时憋了一肚子的火,窜的一下,便是站起,狠狠的将手拍在几子上。

烛光轻颤,也是惹的旁人一怔。

“姨娘自是厉害的很,能叫旁人挑了什么错处的,不过是留了一惯的好印象的,这便不说了,我倒是问一句的,难到那碗下药的杏仁酪是鬼做的不成!?”

孙氏眼珠一转,不着痕迹的浅笑。

宁姨娘一侧的丫头解意闻言,微伏着的身子轻轻一颤,便是猛然的跪起,身子连拖带爬的扑到孙氏跟前,伸手去护宁姨娘:“大娘子,主君,姨娘她这些子年恪守本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且放过她这次,姨娘是被冤枉的。”

见着她这般,后侧伏着的丫头画意便也是杏眸微闪,她且知道,在这深宅大院的,不分着谁对谁错,只论着通天的权势。

想着,便知这孙氏早早就是出好了招儿的,抱着十成的打算,就是来冲着姨娘来的。

画意倒是个忠心的,便是踉跄着上前,只将错就错,能保住一个是一个的:“大娘子,不怪我们姨娘的,她人微言轻,在这院子里且没甚主张的,是婢子看不过,作了她的主张,被这滔天的权势,蒙了心窍,才想到下毒的这般的蠢事!”

“胡说些什么!平日里教你们的话儿,难不成到了狗肚子里?问心无愧的,为什么要平白的认下,便是显得我们轻贱,快些咽回去。”宁姨娘瞪着桃花眼,上前便是狠狠的打了画意一巴掌,只把她拍醒了。

手下是个极重的,自个儿便也是有些愕然,眼里泛着泪光。

而后,便是仰头去看沈沐言:“主君,不过是个蠢丫头的,切不能听了她胡说了。”

这几个丫头的一唱一和下来,也是没想到会这般的,孙氏便是愣住了,她下意识的去瞥沈沐言,见他无言所出,只咽了咽唾沫。

没过一会子,便是重振威严,仍是一脸的不在意:“好一个主仆情深了,横竖是一屋的蠢货,这里便也有你们说嘴的地儿了,真真是姨娘管的好丫头了。”

话音刚落下,孙氏眼眸轻转,便又是想了一肚子的话来堵她,这便是张了张唇,正欲说。

却见得外头的帘子被掀起,随后便见着几人压着步子进来。

那褚妈妈一脸的严肃,只稳步压着,而她后头,切切实实跟着的,便是水烟了。

“传老太太的话儿,她老人家只道是从外城回来,忍了一路的颠簸,自是身上不自在了,这便央着三姑娘来,她自代表着老夫人的,有甚事的,同着她说便是。”褚妈妈轻扫了众人一眼,微微福身,挑着声道。

这便见着她后头的水烟规矩的朝几人福身。

孙氏脸色稍怔,待重敛了神色的,才是微微与沈沐言起身与褚妈妈作礼儿,皮笑肉不笑的道:“烟姐儿最是妥皮的,今这事儿得亏着她呢,老夫人命她来,最合适不过。”

言罢,便又是晏晏的关心:“劳褚妈妈跑这趟了,回去该是带着一声儿问候的,只叫着老祖宗放宽了心,好生休息才是。”

褚妈妈闻言,只淡淡一笑:“大娘子的话儿,老奴定会带到。”正回了一声儿,便是偏头轻看了水烟一眼,转身挑帘走了。

孙氏心中泛着凉意,面上却不显,依旧晏晏的笑着,去捧沈水烟的手:“姐儿,你弟弟现下可好?郎中怎的说?”

水烟听着,轻瞥一眼被她牵着的手,内心倒觉得好笑,只淡淡的抬眸,浅浅迎上她的笑:“弟弟的病稳住了,一切都好,郎中自是开了方子的,阿姬不必担心才是。”

言罢,孙氏若有若思的点头,便是淡淡撇开水烟的手,叫她在一侧的罗汉大椅上坐了。

默了一瞬,水烟这会子倒是内心道不出的苦涩,眼睫微颤,只悄悄的往堂上探去。

隔了一世再见,对着她父亲,水烟撇开满心的不解和怨恨,倒是有些许思念的。

但这会子,她满怀着期待的去瞧他,却读不出他脸上的神色,猜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她便是失望的垂下眸子,眼中的柔情瞬时融成自嘲,悲戚。

不再去想,她暗理思绪,目光攀上地下的宁姨娘,心中顿生一种怜悯,只淡淡撇了唇,眼波流转道:“姨娘的那碗榛子杏仁酪,郎中来验过,确是无毒的。”

话音刚落,本是瘫软无力的姨娘瞬时直起了身儿,浮出一脸的笑,许是心中得了些宽慰的,眼中已然泛出了泪光。

也是傻人傻福,碰了运气,歪打正着的。因着画意为主子开脱的一句蠢话儿,便是免去了投毒自知的罪名。

闻言,画意与解意只相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喜悦,只笑着去看宁姨娘。

水烟看在眼里,面上倒不显,只轻叹一声儿,淡淡的抬眼去瞧沈沐言,便也是见他眸光微闪,似是松了口气。

却不想,眼神儿刚划过孙氏这头,却见得她仍是一脸的不在意,眉头也不见得皱一下的,这话儿似乎更合她的意般,脸上不显任何的异样,只如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水烟心中腹诽,真真是花的好心血了。

这便是又淡淡的瞥了姨娘一眼,见她面色依旧憔悴的,她瞬时有些子于心不忍。

而后,只柔声儿补上一句:“杏仁酪里确是没投毒的,但五弟弟从小身子便是个弱的,这些子年却是没留意着嘴儿上的,偏生在酥酪里加了桑椹,这便起了胃寒,才上吐下泻的,长久一来亏损了身子,若这步晚了,便再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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