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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孤岛妖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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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鲛,鲛人!”

小鲛?楚曦一惊,闻言望去,果然见不远处凭空出现了漩涡,湍急水流卷托起一抹黑影,又见那面具人亦扭头在看,朝漩涡的方向抬起一只手臂,手腕颤,竟似情绪异常激动。

他暗道糟糕,难道这人是为抓小鲛而来?

“小鲛!快走!”

楚曦话音未落,那面具人五指合拢当空一攥,漩涡顿时水花四爆,掀起滔天大浪,小鲛已在水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曦举目四望,现一道三角形的水痕却朝另一侧极速袭来,船上众人纷纷朝水中泼洒灰白的粉末,一股香灰味弥漫开来。鲛人乃妖物,故而香灰这种辟邪之物也能让其退避三舍,这点,楚曦也是知晓的。他定睛看去,见那水痕果然饶到几丈开外,心下担忧,小鲛应是替母亲寻仇来了,可这帮子人哪里是好对付的?

“老大,那好像是只幼鲛啊!”

“快,还不快撒捕鲛网下去!这回可赚大了!”

“小鲛,危险!快离开!”

他高喝一声,便听一串奇异的吟唱声忽然飘了过来。

那歌声之美妙,音色之殊奇,胜过世间任何一种乐器,如泣如诉,又暗藏锋锐,似至醇至烈的美酒穿肠化做利刃,直逼心魄。

楚曦听着,目光便有些迷离起来。

他只是失神,其他人却是如遭酷刑,纷纷捂住双耳,怎知歌声无孔不入地钻进脑中,一瞬便令七窍俱淌出血来,连那面具人亦未幸免于难,咳出一口鲜血,一伸手扼住楚曦咽喉:“让他停!”

楚曦回过神来,愕道:“你以为他听我的?”

“他怎会不听?”那人恨恨笑道,手指顷刻收紧几分,尖甲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楚曦张了张嘴:“你不松手,我怎么喊出声?”

待颈间手稍一松,楚曦便手腕一扭,袖间一枚防身薄刃闪电般朝他小腹刺去,那人闪身避开,指甲与利刃堪堪擦过,“铿”,竟激起一声金石交错的声响。见这看上去温润柔弱的男子一瞬如变了个人,身手凌厉漂亮,仿如玉石开裂骤见寒芒,面具人孔洞里一双眼眸杀意暴涨,掌心聚起一簇蓝焰,这电光石火之间,楚曦瞥见他那只手泛着点点光斑,竟像覆着一层细鳞,还未看清,只听“噗嗤”一声,一只血淋淋的利爪自此人胸前贯穿而出!

那人闷哼一声,翻入水中,反应却是奇快,一跃跳到另一艘船上,却似不甘似的,还远远回头看了一眼,才纵身遁入黑暗之中。

“快,快逃,鲛人来了!”

船上其余人见状,也是接连跳船,四肢并用拼命划水,可口鼻耳目却被鲜血糊住,哪能游出多远,一个一个都溺毙在水中。

小鲛嗅见血味,饿虎扑食地抓住一具尸体,大口撕食起来。

嘎吱嘎吱……

夜间的海面一片寂静,唯有骨肉肢解的声响格外清晰。

楚曦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屏住呼吸去察看身旁的昆鹏,昆鹏已然昏迷过去,被他拍了好几下脸也毫无反应。

探了探鼻底,现好歹有气,又摸了一下脉搏,他才松了口气。

这时,“哗啦”一声,一道凉意自背后袭来,继而腰间一紧,一双湿漉漉的小蹼爪从他腋下探来,把他死死搂住了。楚曦浑身僵硬,却觉腰间那双小蹼爪在微微抖,没有半点伤害他的意思,反倒像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他心一软,耳畔回响起人面螺的话来。

“执念甚深”,莫非指得是对人族的仇恨?也是,这小鲛,不就是一个目睹了母亲惨状的而起狂来复仇的小孩子么?

可循循善诱,将其引入正途……

这小鱼仔到底是妖兽,本性凶残,能听他话么?

他硬着头皮扭过身,摸了摸身后小鲛的脑袋:“小鲛?”

小鲛头也不抬,鱼尾一拱,扑进他怀中来,撞得他险些翻下船去,堪堪稳住身子,便又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差点便吐了。垂眸瞧去,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楚曦现小鲛尾鳍末端的那缕红色更暗了些,且像有蔓延上来的趋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惨景,楚曦吸了口气,极力保持镇定,柔声问:“小鲛,你娘亲呢?”

小鲛摇了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了,双耳一抖一抖,显然是在哭。

楚曦想起那雌鲛奄奄一息的惨状,心想定是没活下来,不禁有些心疼,这小鲛的感受,与他幼年丧母时大抵差不了多少吧。

现小鲛嘴角还有些血渍,他忙用袖子替它擦了擦,又掬了捧海水,把一双蹼爪洗净,连指甲缝里的血污也细细清理了一遍,一抬头,便见一对琉璃眸子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瞅着自己,眼底清晰的映出他的脸,也没在哭了,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他松开手,小鲛盯着自己的蹼爪好一会才缩回去,好似不知该把它们往哪儿搁般缩在胸前——真是个小可怜,楚曦轻叹一声,又见小鲛仰脸凑近,噗地吐出一团鲛绡,粘到他胸口伤处上。

真是暖心死了。楚曦心尖微热,捏了捏他耳尖。

听见远远有动静传来,他转头察看。

岸边火光愈多了,显然水师已被惊动了。他抄起船桨,小鲛反应奇快,一下跳进水里,推着船游动起来。

见它如此善解人意,楚曦一哂:“小鲛,带我到附近的岛上去!”

船立时行得飞快,在海中乘风破浪,须臾,便抵达了一座小岛。

楚曦环顾四周,岛上没有亮光,想必也是没什么人烟。

他将船拖上浅滩,昆鹏还没醒,他就在几个货箱间翻找出了些遮雨的布,在船上搭了个简易的帐篷。来回挪动间,一个圆形物事咕噜噜滚到了脚边,没待他看清,就听一声哀叹响了起来。

他头皮一麻,低头看去,这不是那人面螺么?

“天命啊,天命——”

它这一声长叹不像是被摔着了,反倒像是对他叹的。可这人面螺,口朝下,埋在血水里,模样颇有点凄惨。楚曦蹲下,把它翻了个面,那苍老的脸便又探了出来,嘴里咳出一大口黏糊糊的血痰。

楚曦猛退了一步。

其实他本来有点洁癖,但前段时日天天被泡在鲛人血里,生生把这娇贵毛病折磨没了,但遇到特别脏的东西还是会有条件反射。

“公子啊,我们也算有缘,关于你的劫数,我且再多说几句。”

楚曦看了一眼在浅水区累坏了趴着休息的小鲛,点了点头。

“咳咳,你先喂我一口海水。”

“……”

他抱着螺跳到滩涂上,把螺口浸入水里,小鲛把头凑了过来,人面螺一下子慌张起来,脸缩了进去:“哎呀哎呀这小魔头怎么来了,快快快让他走开,我与你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让他听见!”

楚曦:“……”

这人面螺难道认识小鱼仔不成?“小魔头”又是什么鬼?

好容易才把小鱼仔赶到一边,他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人面螺被一吓,也不故弄玄虚了,语速快了许多:“我说,那小魔头就是公子的劫!他缠上了公子,公子就得好好教他!鲛人成年后是可化人的,你若不把他教好,以后会酿成弥天大祸!”

“如何教?”

“你得先赐他个名字,再教他说话写字,礼仪伦常,让他知善恶,明是非,懂礼仪,知伦常,明白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楚曦头有点大,这岂不是养孩子?

眼前晃过那些尸骸,他心头一紧,诚然,小鲛心怀仇怨,又大开了杀戒,若没人好好教他,恐怕以后真会杀戮成性……

他想了想,又觉奇怪:“可这小鲛为何会是我的劫?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它知恩图报,方才在愤怒之际,它也不曾伤我一根毫毛。”

但见人面螺眼睛一闭:“天机不可泄露。”

楚曦忍住一拳把它的脸揍进去的冲动,举起它来,作势要扔。

“天天机真的不可泄露!公子!你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像什么话!”

楚曦道:“你一个螺,倚老卖什么老?”

“万物皆有灵…...”

楚曦抡圆了手臂,人面螺嚎叫起来:“他他他前世与你有渊源!”

楚曦一怔:“有何渊缘?”

“他前世是你弟子,所以今生还愿意听你的话。”

“弟子?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什么上古魔物的眼泪所化吗?怎么又成我弟子了?”楚曦吃惊地把人面螺放了下来,却见他缩了回去,瓮声瓮气道:“其他真的不能说了,泄露天机可是要遭天谴的,我一把老骨头,实在是受不起,公子,你就放过我罢。”

……螺肉里哪有骨头。

“胡说八道。”楚曦腹诽道,心中却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杂绪。

前世?太荒谬了罢。

“那你知不知晓,那面具人是什么人,因何目的到来?”

人面螺打了个呵欠,然后一声不吭了。

楚曦无可奈何,脑子很乱,实在困倦极了。帐篷里挤不下两人,他便清理起其中一个宽敞的货箱来,打算腾出点地方睡觉。箱中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可吸引了楚曦注意的,却是一支笔。

他向来喜好收藏好笔,忙拾起来细看,只见那笔杆似由白玉所铸,上雕有精细的纹路,笔尖漆黑,柔韧无比,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制成。将这笔握在手里,他便有些技痒起来,竟想当场作画一副。

又看了看箱中,箱底还有一个卷轴,他点燃火折子展开一看,绢帛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略略读来,像是修炼什么功法的秘籍。

而修炼这功法的法器,正是他手上这笔。

“咳咳,公子,”忽听人面螺又出了声,楚曦微愕,“你手里卷轴乃上古修仙之法,你骨骼绝佳,性情坚忍良善,正是适合修仙之人。那海盗头子将其从沉船中捞出,能落在你手上,也是命中注定,不妨细细读之,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见青年执着笔,若有所思状,人面螺目光微动,忆起数百年前他在穹幕上信笔挥毫的潇洒身姿,不禁暗自了唏嘘一番。

“可惜了,我对修仙没什么兴趣,不过习些术法傍身倒是不错。”楚曦云淡风轻地一笑,“那日后可要多麻烦你了,老螺。”

人面螺在壳子里翻了个白眼,若要算上前世,这小子并没有比他小多少,皮相年轻罢了,还不是因为他当年被这小子和他徒弟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害得只剩下一魄……他郁闷了半晌,他憋出一句:“公子,今晚要变天,有雷雨,你找个地方避避为妙。”

它说完这话不出半柱香,楚曦就听见头顶隐约传来一串闷雷声——他不禁腹诽,这人面螺,专门预测坏事,这该说是预言准还是乌鸦嘴?

抬起头,他便望见穹幕上云翳翻涌,一轮弯月竟似被这海面上的鲜血染成了极为不详的赤红色,犹如一只妖异的眼睛。

一滴雨水落在额上,他蹙起眉心,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

他翻进那货箱中,正要关箱盖,刺溜一声,一抹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来。楚曦哭笑不得,却听外头雷鸣阵阵,便只好把漏在箱外的半截鱼尾也捞进箱里,合上箱盖,侧卧下来。

箱内一片漆黑,唯有一对近在咫尺的碧蓝光点忽明忽灭,似两簇鬼火,颇有些糁人。楚曦头皮有点麻,伸手去遮,只听一串低低的呼噜声,小鲛湿答答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双蹼爪把他搂住了,跟着鱼尾也缠了上来,将他勒得一阵窒息。

他心下哀叹,这绝对,绝对比这么大的人类孩子还要黏人了多了,简直是还没断奶的奶娃娃啊!

罢了,刚刚没了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丧母那会也难过的每天尿床来着……

他认栽的闭上了眼,在摧枯拉朽的雷雨声里慢慢入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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