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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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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秋啊,最近都没怎么听到你的消息,过得好吗?”程见君没忍住轻咳两声。

迟休抿唇:“很好,程叔叔近来可好?听你咳嗽得厉害。”

“唉……老毛病罢了。”程见君一顿,语调抬了回去,“最近工作忙吗?”

迟休摸索到包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咬在唇边。

“不怎么忙。”

“这样啊……”

“怎么了吗?”

程见君忽笑:“没怎么没怎么,把自己照顾好就好。”

“嗯,您也要注意身体。”

“处秋啊,有空的话――”顿了顿,程见君又道,“回来坐坐?”

迟休没直接答应他,而是转移话锋。

“近些天朔柳气温降得厉害,您要注意添衣,我昨天买了点温补的药材,过些天就能送到您家。”

程见君闻言,沉口气。

“谢谢,你有心了。”

“应该的。”

程见君沉默斟酌几秒,终于开口。

“我倒没什么大碍,你齐阿姨……”话留一截,程见君没再说下去。

迟休觉得自己该安慰他些什么,可话噎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倒不是她冷血。

只是在现在的她看来,无论程家发生什么事。

都无关于自己。

本着尊重程见君的原则,迟休仍试探着出声:“齐阿姨身体好些了没?”

程见君沉寂好一会儿才回应:“消瘦了许多,毕竟伤了腰……只能坐轮椅了。”

“嗯。”迟休吐了口烟,神情依旧很淡,“过两天,我过去看你们。”

“好……”

挂断电话,迟休在路边找到一处长椅落座,指间的烟燃不尽怅然。

广场上空有白鸽盘旋,不时停落在地埋头啄食,不惧生人地阔步前行。

看着脚边毫无忌惮的鸽子,她想起湛桥一中的废弃教学楼。

名义上是废弃,实则只是没让学生在里面上课,平时也用于教学资料和器材的储存,因此大扫除会组织学生过去打扫。

墙面老旧且未经翻修,迟休有印象去打扫时,目光所及皆是散落地面白花花的墙灰和碎瓷砖。

渐渐地,校方减少了动员打扫的频率,学生间却流传起关于废弃楼的灵异事件,再后来,被安排去楼里打扫成了人们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假期的几场暴雨结束后,众人返校的第一件事便是被动员大扫除。

迟休坐在依旧坐在教室后排,望着讲台上的劳动委员拿粉笔认认真真地写安排。

身边的韶谌不知是熬夜过度还是怎么,从落座到现在一直趴桌上没抬过头。

“好,那什么我说一下啊。”劳委扔下粉笔,转身面朝众人,“还是按照分组来打扫卫生,一组打扫操场公区,二组去连廊……”

大概是困意会传染,迟休微微阖眼,抑制不住地打起瞌睡。

“迟休。”

迟休眉峰牵引耷拉的眼皮,艰难撑开,看向站在桌前的几人。

其中一个女生将扫把递给她:“你刚也听到了,我们组还被安排了打扫旧楼。”

迟休颔首,起身接过扫把。

“你先过去,我们再去领些器具。”女生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开。

迟休当然知道他们什么打算,没说话,捏着扫把安静走出教室。

那段时间,关于她的黄谣无论大小,定是连绵不绝。

她本来也没打算与众人同路,独自缓步前往废旧教学楼。

迟休所在的班级负责顶楼,楼道里不时有其他班学生的嬉闹声。

悠哉晃到六楼,迟休在记忆里需要打扫的区域挥动扫帚。

因为无人活动,所以学校在楼顶养了鸽子,她站在六楼,鸟爪触地的声音仿佛穿透天花板,传入耳中。

扫了有一会儿,迟休估摸着那几人是不会再来了,扔下扫把,倚在窗边静待时间流逝。

她所在的教室外就是露台,鸽群一次又一次地降落、停留,再被惊离。

迟休仍记得,那是个晌午,楼顶的云阴沉得厉害,潮湿的灰晾不干,霉味横行无忌。

她看见白鸽倏然振翅,斑驳灰墙挤不进阴天的主色调,拐角处,扎根一棵白杨树。

先前还怀疑,那与自己挥动扫频率几乎无异的声音是错觉,直至看到那熟悉的微卷发尾,迟休这才确定答案。

对面的韶谌始终背对她,默默挥动扫帚。

韶谌的组别不负责这边,至于他为什么过来,不言而喻。

迟休看着他,时间仿佛清晰成形,化作清风撩拨心弦,思绪缠成线团,打发白云苍狗。

又一截烟灰落下,迟休弹了弹烟头,吸入最后一口烟后吐出,将烟头摁熄,转手扔进垃圾桶。

-

不知为何,迟休总觉得近来眼皮跳得厉害,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感缠绕身心。

同往常一样,她与盛叶出外勤返回工作室。

两人正洽谈,迟休轻推眼镜的某一瞬,注意到不远处的纤瘦身影。

是个女孩,马尾扎得利落,蓝白校服与书包的青春气质扑面而来。

女孩偏头的某刻,迟休不难认出迟夏的侧脸。

似乎在犹豫什么,往楼上望了又望,最后终于放弃,转头离去。

迟休不解。

迟夏这是打算找她?

本就不想与她有牵扯,撇开疑虑,和盛叶迈进大楼。

……

迟休正往画布上细细描画,一旁的手机振响。

“喂?”她腾出手接通,用肩膀抵住手机紧贴耳侧。

“临时有事,可能会稍微晚点儿过去。”韶谌沉口气,“也晚不了多少,我现在就去取车。”

迟休放下画笔:“没事,我等你,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嗯。”

韶谌收好手机,疾步走出云上大门。

深秋的傍晚已然昏沉。

在停车位前止步,韶谌刚要打开车门,被挡风玻璃上的一张白纸引开注意。

挪步,扯下。

看清纸面上的内容时,他眼角略微抽动。

仅三个字――

迟处秋。

覆盖黑色字迹的,还有一个红色巴掌印,血腥味残留其上。

韶谌看后,将纸张揉成团攥进掌心,额角的青筋凸起。

舌尖抵了抵后牙槽,他撇头环顾四周,试图能捕捉到始作俑者的半分踪迹。

坐进车里,他抬眼瞥了瞥后视镜,拿出手机拨通迟休的电话。

“喂?”

“身边儿有人没?”

“我身边……”迟休回头看电脑桌前立誓今晚赶完稿的盛叶,“有。”

“行。”韶谌发动车身,“那跟人待好,别乱跑,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过去。”

“嗯。”

韶谌冷脸开车,不时观察后视镜。

在十字路口拐弯时,他看清了始终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一辆封闭式货车。

刚开始只是怀疑,韶谌特意绕了一条街,现在终于确定这辆车正在跟踪他。

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他还是迟休,韶谌猛踩油门,往与迟休工作室完全相反的路驶去。

后车似乎发现韶谌已经察觉,也不再躲藏,直接紧跟其后。

他又腾手打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来自白昀的惺忪。

“定位共享给你了,记得看,没动了帮我报警。”

“什……什么?”白昀瞬间清醒,“报什么警?你丫怎么了?!”

“管那么多干什么?”韶谌瞥一眼后视镜,散漫道,“给我盯紧了。”

“不是你……”

没等白昀再多说什么,韶谌便挂断电话。

先前还没注意,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在往城郊赶。

越是偏远的地方形势越是不利,韶谌皱眉,彼时正穿过一处十字路口。

这条路上途经的车辆极少,他看着从右侧路口驶出的一辆车,想稍微压下速度拐弯。

却不料,后方逮住这个机会,突然加速。

韶谌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立时刹车。

顷刻间,轮胎厮磨路面的声音划破夜幕,刺人神经。

韶谌望着赶在撞上绿化带之前停下的面包车,略微心悸。

两车僵持须臾,韶谌重新发动车身打算离开,然而对面车的主驾驶蓦然打开车门,缓缓走下一人。

见到来者,他脸上没多少诧色。

预料之中。

韶谌没着急下车应付,静静坐在车内,观察车外逐渐靠近的迟宽。

路灯昏黄的光勾勒出迟宽狰狞的笑,韶谌指尖轻敲方向盘,忽又解开安全带。

迟宽在车前站定,抬手敲了敲车窗。

“跑什么,叔就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韶谌冷冷抬睫斜他一眼,没吱声。

迟宽又道:“下车嘛,躲车里边儿有什么意思。”

说罢,面包车的后车门打开,从里又走下一群人,手持钢管将韶谌的车团团围住。

迟宽再敲车窗:“玻璃扎人挺疼,再说了,我女婿长这么帅,毁容了就不好了,你说对吧?”

韶谌面不改色地降下车窗。

“哦?”韶谌眉梢轻挑,“那你说,我听听怎么个事儿?”

迟宽把弄起手里的匕首:“前两天我撞了你,我给你赔个不是。”

韶谌冷嗤。

“迟处秋应该跟你说过,我是她爸。”迟宽玩味偏头,“亲生的。”

“可那丫头老不待见我,指不定跟你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韶谌散漫道:“有屁就放。”

迟宽扬眉:“得,讲真我还挺喜欢你这性子,把迟处秋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用不着通缉犯认可。”

迟宽闻言,脸色一黑。

“行吧,那我就开门见山。”迟宽收住笑容,“我听说,你是搞室内设计的?”

“怎么?缺钱?”

“可不是嘛!”迟宽猛拍车窗沿。

“行,不就是钱么。”韶谌吊儿郎当地勾唇,“要多少?”

大概是没料到韶谌如此爽快,迟宽额间的皱纹忽紧。

韶谌嗤笑:“怎么?敢问不敢拿?”

“开什么玩笑?!”迟宽不由得抬高语调。

“得,要多少?”

迟宽抬起一只手,在韶谌眼前摊开五指。

“五十万?”

韶谌沉沉地笑出声,迟宽警惕看着他不明所以。

良久,韶谌再度抬眼直视迟宽,眼底满是不屑。

“挺敢张口啊?”

韶谌瞳色瞬间冷下去。

“吃得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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