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章 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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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什么时候毓嬛意识到自己有了这种情愫,也许是她见温钰第一眼,也许是他安慰她“事无嫡庶之差”。她一直辗转于尘埃浑浊里,唯有他一心明净纯挚,许她一缕洁白之地。
可这段感情终究是错误的。
但凡让父亲、姐姐和大哥哥知道,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她竟然妄想抢夺姐姐的东西,这在他们眼里就是“谋逆”。
抬眼一轮圆月排云而出,月色熠熠洒落。
忙完一天杂事回到房内,对着镜子摘卸下满头的钗环。镜中的毓嬛婉约清丽,碧玉之姿,按相貌而言她并不逊于媞祯的艳,论性格她也更顺从温驯,可是为什么她出生就是一把稀烂的牌呢?
从螺细桂里挑了盒香,揭开银丝钳宝熏炉,正要往里头,见雪雁推门进来。她手上一抖,撂得香榭满地。
听雪雁说:“慎大爷让人带话,嘱咐您让把年节银萝碳多留出来些送去濯缨水阁,今年大姑娘要跟殿下回府过节。”
从袖兜拿出一叠单子铺在桌上,“这是府邸年节的细目单子,您去舫里点一点,看看是否足数。”
毓嬛转到桌前看了看,“知道了,明儿我就去。”
正打算收起来,哪想门有扑棱一声的撞开,只见薛姨娘大呼刺啦的掐腰来,“姑奶奶,你还弄这乱账本子嘞!就说你出力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别人打白工,好处还是给那位神!”
毓嬛知道她这个娘就这德行,便敷衍她,“您不懂,我喜欢这么做。”
薛姨娘呸了一口,“你姐姐都知道把这些抛头卖脸的事托给别人做,就你紧巴巴上前,要是好事她能给你?”
说着抄起手抱在前胸,盯着桌上的单子数目,“还要你给她搬碳火过冬,她爱回来不回来了!哪有嫁出去的人天天往家里待的,就是她这样乱来,石家姑娘的名声都被她带臭了!”
毓嬛有些惶恐,“姨娘!”
“不是嘛?现在大街小巷,哪个不说济阴王妃专宠善妒?好好一个爷们除了她那块地谁都不敢碰,都凶悍成什么样子了!”
她脸上青白交错,嘲讪一笑,“我们母女真的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老的受她娘的气,小的受她的气,你知道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吗!好不容易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偏偏被你姐姐坏了石家的名声!这不是犯冲嘛!”
毓嬛说不是,“那是范家传的谣言,跟大姐姐有什么关系!当天我也在场,我也说了气话,你不能把所有错都推给大姐姐。”
薛姨娘扭过头,“可是倒大霉是你……我的女儿!现在全长安都知道石氏女悍妒,哪个好人家还来提亲!”
她慢慢抽下领口的帕子抹起眼泪,“你父亲本就不待见你,哪会跟你姐姐那样用心,谁知道配个什么人家啊!我命苦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想想呢!”
“我想就有用吗!若是有用可至于是我听你在这里倒苦水,你早就去父亲面前告状了吧!”
毓嬛舌头都在颤抖,字不成语,“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唯一能抓到的只有这一点点你都不在乎的权利,可是如果我不去,我不干,我就真的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恍惚,“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你以为我不想反抗吗……”
喉间像是吞了一枚黄连,吐不出,咽不下,唯有她自己明白,世家大族的庶出女子有多难熬,被人冷眼对待有多难无奈……每一天的苦涩是怎样无可遏制地逼入心间,恣肆流溢的……
可是她不能说苦,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像大姐姐一样发脾气。
她永远都记得小时候姐姐是怎么被呵护的,哪怕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只要姐姐说一声喜欢,父亲说给姐姐就给姐姐,从来不会问她愿不愿意。更不用问姐妹间争执打闹,每每都是姐姐有错在先,那受罚的也一定是她,姐姐可以在父亲怀里撒娇擦眼泪,她却要在祠堂跪到白天黑夜。
起初她还执着于在父亲面前分个对错,后来她就释怀了。偏心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偏心的,就算她姐姐犯了杀人放火的大错,父亲都有十万个理由给爱女找补。
一时间,连眼泪,都不知从何流起。
连续下了几日的大雪,到了除夕那天,雪已经堆成了膝盖那样高,一早起,外面便一阵桀桀踏破的热闹,挂在廊下彩雀也被惊得飞起。
雪雁进了暖阁向毓嬛请安,笑吟吟道:“今个过年,姑娘可要好好打扮打扮。”
连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平常衣裳就行,非要隆重,就把那身湖蓝色的百合裙拿来吧,反正主角又不是我,穿得好不好看也没那么重要。”
又问:“濯缨水阁的收拾好了吗?”
这话本无错,可雪雁听着耳中,浑身如被针刺,“倒也用不着您关心,老爷和慎大爷早早就派人去了好几回了。”
“是呐,他们总不会忘的。”
毓嬛轻车熟路的把衣服换好,拿着手炉便往何荣堂赶去,方跨进一只脚,便听出了父亲的声音是惯常的熟与甜,亲昵在动静间自然流泻。
媞祯正坐一边,拿着橘子慢慢的剥,“听说爹爹得了幅顾恺之的《斫琴图》,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石父温柔极了,“就知道你会打主意,喜欢的话走前叫人给你包上带着。”他眼睛一扫,“三丫头来得正好,你姐姐带了栗子软酪,快些尝尝看。”
毓嬛的笑是烟水照花颜,雾色蒙蒙,曹休端来漆盘递她一个,她慢慢尝,石父喝了口茶继续说:“舫子里的事毓嬛能帮衬就行,先慢慢磨砺,她人小,未必能有那么大能耐,现在长安这边的主心骨还得放在你哥哥身上。”
便笑了一声,“你们成婚也有半年了吧。女孩子太劳累了对保养不好,殿下也该养养身子,改明拿些补品回府里吃去。”
媞祯和温钰的脸具一红,低头低了半晌,才磕巴出句话,“我们好着呢!”
石慎撂下茶杯,嗳了一声,“你们好不好我们可看不出,但是父亲想抱孙子的心我是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