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逆风解意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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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用手敲了敲桌上的合婚庚帖,甚是戏谑不屑,“那个石氏虽然是胡商的女儿,但是到底是他的正妻原配,虽不合朕心,但朕要是为了出气驳他求封糟糠,光贬妻为妾一点就够百姓吐吐沫了,犯不着,源头还在郑氏身上。”
李广轻轻抿了抿唇,“那陛下弹加克制,已是善解了。”
皇帝忧虑未减分毫,反而眯住眼睛,黠光更甚,“就因如此朕更担心了,朕担心郑氏下放冀州后,和朝廷牵扯不清,和济阴王瓜葛起来,要算计朕!”
帝王的震怒,连过后的静默都是凝重的,可永夜暗沉间,那影的脊梁依然挺得笔直,即便风吹雨淋,温钰也宁折不弯。
可是他愈是不肯屈服,皇帝愈是不够解气,两相之间,他们的僵持,仅隔了一道窗。
李广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不敢再吭一声,直到外面一声人气,才让他大赦了下来。
“陛下,皇后来见。”
他抬了抬眼,皇帝沉沉的眸子顷刻阴而转晴,很快那簇秀美的身影从门前转入,方才阴鸷的口气减轻了一半不止。
“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
章皇后是一个美好鲜妍而温善厚道的女子,她像是一朵山茶花,娇媚的眉眼,温柔的唇际,一笑一撇都带着十足的雅致,不止皇帝懂得赏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连李广也对这位皇后的德行另眼相看。
皇后姿容似静水空明的圆月,微微勾了个笑唇,“我知道陛下心烦,所以才特来为陛下分忧解难来着。”
“哦?”皇帝抬头应了一声,辗转环过她的背,跟他坐在一块。
“陛下若真有所顾虑,不如将郑姑娘封为公主,交于我抚养,一来全了郑氏一族的恩义,让济阴王无话可说,二来,有郑姑娘作为质子养在宫中,想来郑氏旧部也不敢妄动。”
皇帝眼睫一闪,微有疑色,而她含情春眸凝望他良久,渐渐有些湿润。
“不瞒陛下,我确实有私心,只要一想到郑姑娘无父母可托,我就会想起清河此时也苦身在外,无亲可靠,今日妾收养郑姑娘,就是想让老天怀悲,能够将我对郑姑娘的照顾,转托到清河身上,清河…也不知清河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
她喃喃呼唤,眼泪肆意而出,“我…真的很想清河,日思夜想,想得不能再想。”
她这么灰心,更加让皇帝情不自禁自责这些年的徒劳,现在见着她哭,更是心痛。
“你身子不好,哭了伤身,你放心,我一直没忘过清河,一直在派人寻找,她会回到咱们身边的。”
他伸手替她拭泪,叹了口气。
“郑氏女你喜欢养就养吧,何况你的主意也不差,万一……老天有眼了呢,就是咱们的福报了。”
李广立刻意识过来,躬好了腰一字一句的求示,“那……”
下意识瞥了一眼外面,倾天的雨水顺着那人鬓边的头发往下淌,浑然滚成了一条线扎在地上。
皇帝额头的青筋根根跳动,一下,又一下,“只有这个济阴王,朕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摆了手,“去传奉茶监杨思权来见。”
夜已经很深了,深得望不到尽头,膝盖钻心的疼,却又让温钰那么清醒,其实他长跪在外是有他的用意的,他是想把这件事情推到极致,不做到最绝,万般事情都不得成全。
所以这雨他淋得心甘情愿,浇得酣畅淋漓,心底从来没有这么宁静,他幻想着宫墙外头有个人在等他,眼里的花火就没法就此泯灭。
而呼延晏不这么想,他枯着眉头在后头也跪了半晌,只叹儿大不由人了,偷偷把婚成了不说,还偷偷扶持他的死对头,紧瞒着他亲娘舅一个人,临到却是跟外人一起知道的。
可他心底再气,一想着眼下只剩下一根独苗子栽培了,终归湮火了一半,“殿下此时不宜锋芒毕露,理应养精蓄锐,审时度势,今日您太莽撞了。”
可稍感意外的是,温钰面容沉静,仿佛这些利害得失没法带给他一丝悸动,可他明明该恐惧的,他所作所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犯了忌讳,而他此时的安然显得十分诡异。
“郑懋虽有错,郑氏一族却无错,既然舅舅咬定郑懋是替我而死,难道我不应该尽力保住郑氏一族荣耀吗?”
呼延晏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惊,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
“殿下什么意思?”
“郑懋已死,郑夫人已死,还请舅舅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样不由分说的置疑而来,呼延晏毫无抵挡之力,“即便我替殿下求情,殿下以为此时郑氏就能够保全了吗,殿下私连郑氏旧部的消息,您以为能瞒得过谁呢?”
他双眸灼热似火,似有恨毒之意,“恕舅舅直言,您太沉不住气,您既想要郑氏一族的势力,又想要石氏这个美人,那么最终的可能就是没法两全。”
温钰凝视着他有些苍老的眼眸,心底的抽搐愈演愈烈,呼延晏却依旧滔滔不绝,在他耳边喧嚣。
“我劝您赶快收手,暂先保住石氏,您再继续求下去,只会造成无休止的猜忌,威胁自个前程,您万不要做傻事,否则舅舅也保不住您!”
一晃明亮的纸伞开于面前,顿时雷鸣贯耳,让人心跳失了节奏,“济阴王听旨!”
李广量着那人儿,本就单薄的身骨被淋得更瘦弱了,但是脸庞那个秀美的弧度,总是那样坚毅而有韧劲,这副模样,于任何人心中所认知的刘温钰都有所不同。
可无论怎样的人物,改了际遇,就得屈就眼下,不懂的人,就得多受份罪,如今这罪受得凄惨,这旨意上更有着让他不够如愿的。
“朕念其郑氏恩义忠勇,保于万方,允资外辅,化洽家邦,特封郑氏女郑娞为汝阳公主,入侍椒房殿,由皇后亲养至成年,郑氏亲族即刻下放冀州赴任,继而解朕之故忧,扶社稷以延庆,用慰劬劳。”
那厢温钰将抬起头,李广便先出口打断他的情绪,“殿下请继续听旨。”
温钰双眸微垂,只能聆听着凿凿句句的冷语,继续涌入耳朵。
“济阴王归自微贱,显达于今,尔怀糟糠旧义,痴念困厄之情,朕感怜涕零,兹遂其愿,敦此人伦,封尔元妻石氏为王妃,锡之敕命于戏,徽着兰房委佗,如山河之足式仪隆桂殿儆戒若翱翔之不遑,金笺甫贲,紫诰遥临。”
“另侍中王弥之女王蓁宓,系出高阁,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赐与尔于宝林,余下月十七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