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阴伏阳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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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听得皮靴匝地声“隆隆”有力不断近前,是孔笙揖着手走近来,“陛下,臣已经带兵将杜府一众亲眷压入大牢,正由左冯翊和右扶风两府合审,至于骠骑军如何发落,还望陛下下旨。”
皇帝微眯双眼,顷刻口中之音怒色难当,大手朝桌上一拍,“杜重诲可恶至极,勾结襄王谋反生出这般大乱,不审也足以言明!简直百死也不惜!倒是朕瞎了眼,枉信了他十余载。”
温钰揖了手起身,温言道:“奸佞向以卑鄙当道,何至于是陛下错失,不若舅舅今夜派人来信,臣也不信……那杜府中的幕僚孟公子竟是襄国大将萧离、襄王的亲外甥,杜孟联姻众人皆知,可见早有预谋。”
“此话当真?”
“萧离被捉时,身上还带着杜家姑娘的贴身腰牌,自然不会假。”
说罢,叫管彤上前把那枚令牌送上,深绿色穗子在灯光下浮着荧光,媞祯静静凝视,慈眉善目间却暗含阴翳。
没人比她更了解,那枚送给萧离的香囊,其实就是殷珠给她的那块腰牌,不过是在外缝了层锦布,塞了些香籽,只为杜家钉死罪名,诡舌异辩不得开脱。
一刀既出,不狠非绝。所谓气憋得越久,顺出来时才越痛快。
温钰继续含着脑袋,道:“如今人已正在发配京城的路上。听闻边塞的羯族军队,已经驻扎在关外十里之地。”
皇帝一怔,“竟有此事!”差些从龙椅上蹦下来。
他眸色微动,循循善诱,“陛下莫慌,不是好在已经生擒了萧离了么?……萧离之勇猛,在襄国也举足轻重,更是祁昊的外甥,袭爵武安候之位,即是如此又且怕关外蝼蝼之兵,即便是不费一兵一卒,咱们也能不战而胜。”
皇帝意味深长的思索,浓眉一轩,向他道:“拿萧离作人质交换自然是好,但……此类不除,凭他的本事只怕以后于大魏社稷有难。”
“是作交换,所以只保证他活着足以,至于其他的……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清?”他唇角微微一扬,云袖拂落,“若陛下信任,可交以臣来料理,臣务必记使命而往之。”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贼人是如何攻破京城建立的联络网,又是如何向北麓关外传递消息、纵横谋划,这些温钰远比他更清楚,有人肯担这个责,他自然愿意高枕无忧,便道好,照他去办。毕竟在皇帝看来济阴王终于能证明自己的立场。
清酿宴饮,绫罗斗转,一时间无话不谈,从时局到朝政,竟都愿意听一听这个侄儿的意见。
温钰场面上说话十分地会拿捏分寸,进退得当,滴水不漏。默默间不觉就谈及了骠骑军,他试探道:“骠骑军原是陛下领带的第一批军队,都是跟陛下走南闯北杀出来的,是因陛下爱惜,才将骠骑军赐给了杜重诲管辖。只是人心难测,杜重诲误了陛下的好意,但这些士兵不过上行下效,并无他错。陛下不若骠骑军并入中领军,由孔将军好生教化,来日也可保家卫国,将功赎罪。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他说的头头是道,并没有居功邀权的举动,而是一笔一划为朝廷策谋,孔笙是个人才,向来不参与党争,此番有镇守宫城的功劳,他自然觉得极对。
“好好好,就依你说的办。贤侄果真是我大魏的股肱,朕这就下旨,册孔笙为虎威大将军,同时协领骠骑军和中领军。”
然而他并不知道,孔笙也是济阴王所筹谋的一份子。
孔笙闻言叩首谢恩,杨思权则因皇帝的言论侧目。自白日里被皇帝叫到宣室殿审查,救驾不济的罪名便如一口锅一样砸在他的头上,一夜之间恩宠尽失,而取而代之的而是他的义女——杨雪心。
不得不说那日晚来的一壶参汤多么蹊跷,竟不想他平素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对他动了手,她是何时被策反的?又是何时被济阴王所收买?他如今还摸不清楚。
可他却明白一件事,判出阙氏的秘密还握在杜重诲手里,可恨地是他关押在周解颐那厮的地盘,他的手根本伸不进,只怕姓杜的不保,他也得被拉着同归于尽,投敌的罪名,那多大啊!
不觉暗暗拭去满手冷汗,从角落里出来,“奸贼险恶,竟能深藏杜府之久,令人毫无察觉。……臣也是听人言说,杜重诲并无认罪之言,会不会杜家并不知情,只是贼子过于奸诈,欺瞒于人。”
朱嵇以清冷目光缓缓扫他一眼,质问道:“杨首领之意,是要为罪臣辩护吗?”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只把目光凝在杨思权身上,杨思权霎时青了脸,强自镇定道:“臣身为奉茶监首领,自然一心为大魏效忠,臣只是怕其中有所冤情,毕竟如今战事吃紧,杜重诲也是一将才,万一是羯族攻占宫闱不成,设的反间之计,故意让君臣失和?”
此时此刻已经被复职的方奇龄不觉戏谑起来,“不说杜重诲是不是奸佞,就是他不是,京城造围剿、皇宫被攻占、陛下皇后险些丧命都是事实,难不成就凭他不认,就能喊句冤枉?那在座的谁不冤枉,济阴王妃差些被内奸要了小命,济阴王一路风风火火进宫救驾,你全当无视么?”
徐敬惠阴阳怪气的笑,“方大人有所不知,此次奉茶监救驾全系杨副统领一人,又与杨首领何关?难不成杨首领是想为自己救驾不利脱责不成?”
方奇龄捋着胡子感叹,“原是如此,不辛劳之人又如何能体会别人的辛苦。”扬首看向杨雪心,“杨副统领大义!”
杨雪心从容揖手,“臣不过忠君之事罢了。再尔长辈年迈,小辈难免多劳。”
三人一场戏,明摆着落井下石。被冤不孝的,被说偷人的,还有杀夫的恨,凑在一起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几轮言语让杨思权没脸至极,却也不觉惊起皇帝对淑妃那晌话的回忆。那时淑妃已经疯魔,却言之凿凿道诸多皇子都跟奉茶监有牵扯!霎时经不住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杨思权向来机灵,难不成是故意来迟,就是等他死了奉主新皇么!
仿佛寒冰利锥一般破开他的五脏六腑,倏然苍白了脸色。总之这个人是留不得了,得赶紧打发才行。
他掐紧手指,坚冰忽然从他脸上消散了,特地换成和善的口吻,“这有儿女福就是安生,杨卿得了个好女儿,年纪大了能歇歇劲儿,朕瞧雪心历练已够,就许她代你首领之职,你也回去颐养天年。”
愣想不到皇帝这茬,杨思权惊诧地高呼,“陛下!”
“杨卿……”心平气和的语气,却下了铁心。
再也由他不得了。杨思权如尘埃般抖落在地,瞬息之间形势大改,杜家保不住已是事实,如今连实权也彻底没了……
后续恐怖不敢令他细想。平定叛军,多大的事儿啊!偏偏大魏最缺的就是排兵布阵武将,虽说济阴王是否善战沙场也未必,但能凭一己之身勇闯宫门的勇气,和明面上凭皇帝百般试练也能坚守的忠心,已经让皇帝对他彻底放宽了心线。
只怕济阴王往后更不会放过他,颐养天年……做梦呵!
宴会的高潮随乐声洋溢而至顶,皇帝醉中尽兴,将夺宫之变的功臣挨个赏赐提拔,兀自开始念念有词,“说起来……六部之中田曹部、吏部和五兵部的尚书位都还空着,一直没有适当人选。徐敬惠这个田曹侍郎已任许久,你老师裴行嗣教导的好,如今也是该独当一面了,就进为田曹尚书,为朕分担吧!至于……吏部和五兵部,五兵部暂管事的朕记得是姓游?”
只见一个鹤发青袍的老者踱步而出,“臣五兵部员外郎游存勖叩见陛下!”
皇帝道:“进为侍郎,继续善管吧。”
温钰察言观色,也迎身举袖站起,“此外昨日之变,左冯翊周解颐应变最快,不仅及时封城,还带人及时镇压了贼寇作乱,避免城中损失惨重。自然也少不得右扶风的相助。”
皇帝酒劲正迷,一时也琢磨起来,听人说过济阴王跟姓周的是连襟,如今人家立得首功求个封属实人之常情。两手一抄,拍掌拍得啪啪响。
“属地父母之官原应如此,周卿担起重责是大魏百姓之福,也是大魏社稷之福,能得侄儿夸赞可见是个妙人。吏部还空着,稍后朕遣旨叫他收拾收拾,代侍郎之责吧。”
忽然一个女声泠地响过,“济阴王如此贤明爱才,又何不是陛下的福报呢!”陈修仪笑容绵软如三月叶尖的雨珠,诚挚道:“陛下您瞧,济阴王求了这么多,独独没有替自己求一份,您最为深明大义,何不也赐济阴王一份恩典?”
温钰浅道不敢,皇帝却道:“朕的恩典还没下,贤侄且说不敢,你救驾有功,加官进爵本事应当。”摆了摆手叫李广,“传朕的旨意,让殿中部亲自策办,济阴王扶危拯溺,有匡扶社稷之恭,今尔按功行赏,封为‘秦王’,食邑加八千户。”
一瞬间媞祯惊着了,连温钰自己也惊着了。
大魏开国后,连带那位被阙氏害死的先帝刘桀,高祖时期曾封为燕王,再算上纳征受降的襄王祁昊也不过两位。如今温钰骤享册封,竟一时间竟连皇帝的亲儿子们都赛了去。
天大的惊喜,殿中不禁径相祝贺起来,陈修仪素手举起一杯酒,落落大方朝媞祯道喜,“秦王妃恭喜了!”
媞祯相视一笑举袖饮尽,立时清淡的眉宇间不觉露出烦忧之色,心头暗涌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