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绝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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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与大火是怎么兴起来,据宫卫所知,是杜重诲的骠骑军跑到玄武门叫嚣,才跟中领军起来争执,相向拼搏起来。
汹汹宫火,艳如六月榴花灼目无比,穿梭在深夜的永巷甬道中。媞祯就是在这样斑驳的光影之中被摇醒,彼时在安处殿窗外已经可以看见大火的趋势。
她转过头见斐雯敛眸蹙眉,“王妃醒醒,骠骑军已经到永宁门了,您快些穿衣起来,咱们趁乱出去,有人在安定门接应我们。”又见她拿来一件绛紫色鸢尾花纹的披风,“这个您穿上,他们瞧着了不会伤您。”
媞祯坐起身看了看外头,迅速将衣裳披在身上,问:“咱们宫中内应很多吗?”
斐雯自信满满乜着眼,淡淡地笑:“宫门东西两处咱们的内应都在,等着骠骑军杀进来,霸占宫城,咱们逃出去很快,您且安心。”
媞祯吸着气哦了声,“宫门东西处,可是未门与央门?那的守备且不是更多,不是要惊动奉茶监?”
斐雯道:“主子既然把握,自然是一切都打点好了的,消息绝不会被同传,只待取缔东西处,再拿下椒房殿,有皇后做质,只怕坚持到骠骑军援助还是足够的。”
媞祯眼珠泠泠一转,连忙起身叫班若去收拾,因小月刚出一二月不久,身子总有些亏空,行步缓慢也是正常。斐雯虽急,但到底还是一牵一步的引,好不容易穿出安处殿后面的甬道,从一间拐廊出来,抬眼便见杨雪心带着人满目凶星从拐廊走来。
媞祯停下步子微笑,杨雪心走近,斜乜了眼,“深更半夜天,王妃这是去哪儿呀?”又指向斐雯道:“这个丫头好生面生呐。”
斐雯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哽咽了半天,忽转头看着暗处有人大步的袭来,似乎众了埋伏,隐隐拔出半寸刀鞘,对媞祯耳语说:“穿过前面的路口,还有一对人马在,叫她们护您去安定门。”
说罢迎身将媞祯推向一侧,大喊一声跑,便抽开刀刃朝杨雪心腹中直插,那一剑迅速无比,甫一落下,杨雪心几乎拔刀不急,一个空闪翻腾而去,迅雷之机,奉茶监暗卫踱步而出,一派牵引绳索之术,不过几个回合就将人捆束其中。
那晌媞祯看得正怔,完全忘了要跑的意味,斯须实在斐雯惊悚的催促中,才又朝前迈了一步,然而两步之后,她带着笑回了头。
斐雯大震,几乎要挣开绳索,“愣怔着做什么,快走!”
媞祯笔直地站着,大手将身上鸢尾花披风一掀落地,宁折不弯的看她,“走?我为什么要走?”又扫了远处一眼,“杨副统领您觉得我该走吗?”
心头猛烈地蹦了一下,结果居然是这样,她伸出手指,脖子梗得挺直,“你……”
然对她的质问,媞祯并不以为然,甚至是嘲弄的口气,“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去当反贼,这是何等的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想跟你们走,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和你的主子一起去死。”
斐雯神经质地笑了两声,忽然脸色变得铁青,“卑鄙!”
媞祯看着她轻蔑地哂笑,“什么叫卑鄙?自古兵不厌诈,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当细作的感情用事本来就是下乘,轻易信人才是你们的不是。”她挺直头,转身对杨雪心道:“杨副统领,先分两拨人去未央门,咱们去椒房殿。”
宫内有了提防,火速调集奉茶监的暗卫在东西未央门一线严防死守。自然这只是扬汤止沸,与杜重诲的骠骑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所谋的只是抵抗一线之机。
如果没有告密自然简单的多,但若想凭螳臂当车都是徒劳。
内奸告破,自然还有另一番担忧,“只是杨思权……”
杨雪心向她笃然凝笑,徐徐颔下头,“外面的人做的漂亮,咱们自然也不会差。怕是义父现在…还在昏昏欲睡。”
她说到最后,显然有些痛心疾首,毕竟是教养过她的人,一下子亲不亲仇不仇,变成了刀剑相向的雠敌。然而壮年时的决断,远远胜过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光,因为现在还有力量支撑这次变故,再迟一些,已是不知义父对她的心思又会狠绝成什么模样。
宫火一路燃近安定门,椒房殿外烟雾缭绕,人群汹涌的浪潮,宛如十七年前的一场梦魇。
皇后听到外面的声音直起脊梁骨,那天魏军破城便是这般场景,困顿的让她心如刀割,她抱着已经隆起的肚子,扶着宫女向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汩一汩的跳,幸而永安王还在老师府上留宴,并无大碍,可是其他人呢?
心下大怆,一个踉跄,勉强扶住禺宁的手站稳了道:“快去安处殿!快去安处殿!”
她下狠劲儿抓着身下的衣裙,拒着面前宫人的阻拦要往外头去,怎么办?媞祯还在宫里……她的女儿还在宫里,经年前对不起的事,这一回说什么她都不能再失去一次。顷刻勾画出决绝的模样,宫女见她这副气盛山河的架势,无一不被倒逼数步,慢慢退到她眼前,一股脑扎成跪地阻她。
她震怒一声,“起开!”
油灯微微一恍闪出许多星芒,气息浮躁不堪,她猛然拔下头上的长簪抵在脖上,威胁人速速散去。诚惶诚恐的架势,退,皇后出去有危险,不退,只怕意外更难预料。正他们为难之际,忽一语清脆的声音从天边悠然而来,浮浮沉沉的入了耳,“皇后!”
雪白而模糊的泪光里,有清泪肆意蜿蜒而下,望穿一张玲珑精小的脸庞,她强撑着挺起肚子,几乎是人甫一一到就搂进怀里,一股脑儿的问怎么样了?可伤着没呢?
媞祯急忙摇头,“没什么事,担心着过来看看您,正好遇着杨副统领了,我一切都好,公主那边也有人接应去了。”
皇后松了一口气儿,有些担忧的问:“那外头到底是怎么样了?忽然间好大的火,是走水了还是……”
媞祯蹙眉,转脸看着远处的火光,“听宫中守军人说,骠骑军反了,第一波攻城已经开始了。”
皇后如遭电击,骠骑军居然反了……她摇摇晃晃退后,“怎么会呢……”
一丛石榴花枝探窗而入,拗出一个极绮丽的姿态。媞祯无心欣赏风景,哀哀匀了两口气,“杨副统领已经派人去镇守东西未央门,椒房殿失守已是下步之计,咱们得到先往后撤,这里不安全。”
皇后一手按在桌沿说好,勉强支撑自己不跌,又问:“那陛下呢?”
媞祯说无碍,“已经派人知会未央宫的禁军了,陛下那里有禁军相护,想来应是无事,如今要紧的是椒房殿不宜久留。”
皇后心下如大雨滂沱抽挞,艰难的撑起身子要走,然一步一伤,腹中似有千万东西涌了出来,无穷无尽的疼痛如脱缰的野马齐齐撞向胸口,直直坠入深渊,咝咝地啃咬着。
不经意间痛地弯腰,几乎是一瞬朝后仰去,被杨雪心稳稳的从后托了住。
媞祯回头骤然一惊,叫道:“皇后!”
连忙撑扶过去,然而还未挨着半寸,皇后的身子便如脱落的墙皮一样簌簌而下,移时才觉一股红色的液体从下裙汩汩流出。
禺宁大叫不好,“殿下出大红了!这可怎么办啊?”
外面已经那样腥风血雨了,大厦将倾,一个失足踏错就是性命不保。济阴王府的援军还有多久从密道进城?石舫和霍舫接应是否及时?中领军还能坚持多久?媞祯不敢细想,心头一阵骤跳,仰天只觉身体一阵冰凉。
她揉了揉眉头,忙不迭问:“东西未央宫取缔后,奉茶监大概能守住多久?”
杨雪心道:“照骠骑军攻入的形式,中领军最多能守两个时辰,东西未央门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最多……一炷香。至于或早或晚,还得看济阴王和沈公子的速度了,调兵遣将总没有定数。”
“如今自事发过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媞祯愣了愣,似乎陷入了抉择。若是此刻留守椒房殿待皇后生产,只怕届时骠骑军一举攻入,到时被做筏子就不止皇后一人,甚连自己都跑不脱;可若弃皇后于不顾……她利用皇后丧女之心本就有愧,而皇后又是对她很好的人,这遭情意她也于心不忍。
看去远处那一片烈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没有贸然下令开跑,“禺宁,先去叫太医,务必看顾好皇后的胎象。”跟杨雪心道:“先叫人守好东西门,椒房殿再坚持一下吧。”
她顺手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长剑,十几斤重的佩剑在她手里竟有一丝轻巧,“眼下情况危急,能多出一份力自然是好,众人随我守在椒房殿外,务必保重皇后母子的安全!”
太医院离椒房殿不远,自大殿的后门出去,绕过德阳门直穿甬道便到了。太医来的时候,皇后已经痛不能欲,诊了半天脉,竟说要马上催生,立刻派人去熬催产药,随着药效的发挥,皇后开始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如被凌迟一般让人不忍卒闻。
媞祯在外回转着头,庭院内盛满盛夏的清澈月光,若积水空明。偶尔有轻风吹皱一片月影,泛出心湖千波万旋。
杨雪心安慰她,“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痛是肯定有的,您那时小产不也是百般不适?”
媞祯有些担忧,道:“可皇后才六个多月身孕,且不说这个孩子生下能不能保住,就只是六个月的大小,又怎么这般费力,叫声又这么凄厉?”
两人急急到了门口,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盆一盆的热水和毛巾往里头端。她拉住一个宫女问:“皇后如何了?可有生下来的迹象?”
那人急得都快哭了:“催产药的喝了,嬷嬷也在里头转胎,就是生不下来!”
媞祯急道:“还没生就痛成了这样?”然下一秒还未有所反应,忽一个气宇轩昂的声音从耳边闪过:“还不赶紧去多叫几个太医!好好伺候着皇后的胎,朕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