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税务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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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采购这个早已被油水潜规则了的部门,对花钱这等有关到老板信任度的敏感之事,我就做得万分谨慎小心。
这种用地域差价、质量不等价等等的许多因素可以解释和证明的公开市场价,却往往深得老板猜疑,他们总是希望人家能给他买到质量上乘而价格优惠的,越是便宜就越想着能不能更廉价。
所以,一开始,我对采购就不感兴趣,也不想着从采购上赚点外快。我只要说出自己的要求和标准,绝不会代替老板去自行采购。
就像当年在顶山,我要求盛定海要给我配备电脑一样,我必须得呈报上去申请采购,必须说明我要求购置的物资对我以后的工作进度和效率有着多大的影响。而能否及时采购到位,那就是老板的问题。
即便在预期内等不到所要的申购物资,也不能着急去催,你只要别忘记事先在申购单上标明需要到货的期限就行。实在急要的,用红笔在显眼的位置画个圆圈,写个大大的红色‘急’字就好。至于你自己是否真急还是假急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批准采购的老板能不能承认你的‘急’。
老板不急而你着急的时间叫作等待,即便你天天抬手看表,也感觉会走的特别缓慢。而对于有着老板不急我更不用急的想法、也不回头看昨天、更不会做着美梦期待明天而专心忙碌于今天的人来说,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一日千里,流失地就格外疾速。
等我想起我手上还戴着一块许久未校对过指针、是否走得标准的手表时,距离我上交购置电脑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一月之余,盛定海也又一次出差老厂。
“唉,真是佩服我们盛总的采购速度啊,”一个闷热的中午,木子李使劲按着办公室空调遥控器的按键,焦躁不安地说:“色谱仪到现在都没个下落,我们就这样瞎着眼睛拼命地生产,也不知道这车交过去的货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批样检出纯度不合格的呢?咦,这多哪儿捡来的破空调,老年痴呆成了它奶奶的奶奶,连遥控器也失灵。”
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呵呵,我发现木子李跟着我们这半年下来,原本含蓄内敛的性子,都被我们这帮张扬肆意的粗人所感染,说话似乎越来越粗。
老话说:‘桔过淮河便成枳’,我不单存有感慨,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认定她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迟早都会被我们所污染,所改变。我们粗人多,她只有一个。少的改变不了多的,结果就只有改变自己,去适应大众。这是铁律。
“多是从维修店里买来的二手货,”薇薇捂着嘴笑:“便宜,盛总他们办公室的也跟我们一样,制冷效果都不好。”
“有的用就不错了,要求别太高哈。”我靠着座椅,学着薇薇的架势,把两只脚翘到桌上,闭着眼睛说:“我们值班室还没有空调呢,晚上就坐在办公室喂一夜的蚊子。薇薇啊,你催过盛总没有,色谱仪到底什么时候能买来。”
“你们自己不会去催吗,我才不管这些烂事呢。”薇薇用指甲剪背面的小锉刀磨着不平整的指甲尖,时不时地在上面‘呼呼’地吹上两口仙气,以吹走锉出来的指甲粉。
我便说她:“你不在跟着他们学采购吗?这些事情我们催你,是给你锻炼机会,你催他们,是要让他们觉得你真负责,真懂了采购的窍门。”
“切,你就说得好听,骗我小孩子不懂是吧?什么窍门不窍门的,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再说,买个东西而已,能有多大的技巧在里头?他们迟迟不买,肯定是没钱了。”
木子李摇头说:“不可能,我们这边每个月都有上百吨的货出去,集团难道还会把货款压制一个月时间吗?”
“不会,集团拖欠子公司的货款时间,从来不会超过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还只欠一车的款。”我说:“我也觉得奇怪,我们现在每个月副产物的现金回笼都有五六十万,公司流动资金应该很宽裕呀,何至于一台不到十万的色谱机都买不起?”
“你确定你把交给盛总的现金都带回老厂了吗?”薇薇问我:“我听我妈在老厂的同事说,盛总挪用的老厂公款多达两三百万了呢,外面也是负债累累,他会不会拿这里的钱去填补空缺或还债去了?”
“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去尽信传播,”木子李交代薇薇说:“老板们的经济账,我们可不能乱猜疑,传扬出去,不仅对盛总,对公司都是影响极差的。”
“就是、就是,你们都别浪费午休的私人时间,瞎操心个啥子嘛。睡觉,睡觉。”我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明镜似的,相信薇薇所说的并非道听途说的谣言,而是真实的状况。
盛定海的确在进老厂之前,就欠了好多债务。进老厂后不久,就利用老厂几个车间重建的机会,捞了一把以旧充新的设备款,之后利用他妻子在老厂的出纳位置,挪用了股东们作为流动资金存在公司的两百多万公款。
东窗事发之后,除了林正志,其他的股东一致要求集团董事局把盛定海告上法庭,要告到他进笼子为止。
但聪明一世的林正志说:“就算他进去了,被他挥霍了的那些钱还能回来吗?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呢,把他逼入绝境的话,他就是赖着坐牢也不还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顺了上头的意思,让他戴罪立功,管好生产,替我们把那些钱给赚回来。他老婆只有二十几万的股份在,抵给我们也不够,不如用这二十万的钱去叫他钱生钱,厂子打理得好,两三百万也就是一年两年的事.......”
众股东想想也就这个理,就同意了林正志的意见,顺着上头的意思把盛定海放到了总经理位置。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他有背景之外,还很有能力,一来就拿个总经理做做。
盛定海自己以为除了股东,下层的员工都不知他的底细。他还高人一等,带着我们到真正没人知道他底细的顶山来,风风光光做着他的负资产老板。
在顶山协助我们车间生产近两个月的罗萍,回老厂上班后没几天就私下跟我在电话里说,上次同意发两个月的工资,还是在开股东会的股东们坐边上听到了我们的电话声音,才逼着盛定海把公司已经给我们预备好交给他保管的工资款拿出来发放的。
“你看看,小墨,这种连员工工资都要打后手供自己周转使用的老板,你跟着他,一定要放机灵些,别给他私人垫钱,也别借钱给他个人,都是有去无回的肉包子,知道吗?”
这是罗萍对我作的最后一次嘱咐。后来她托人直接进了原鼎盛上面的集团公司,做着同样岗位的主操作,工资比我这个主任还要高,我觉得丢脸,也就懒得再去联系她。
我究竟要混到什么程度才算有出息?
我究竟要混到什么时候才可能有钱外借?
究竟能混出一个怎样的人生?......
当我眯着眼睛装作闭目养神、却迷迷糊糊就陷入自己不甘于穷尽一生的遐想时,办公室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探出两顶草帽进来,我乍然惊醒,放下双脚,叫醒扒在桌上已经睡着的木子李和薇薇。
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药厂保卫科的当值科员,我们都认识。另一位,却不知什么来头。但因为由保卫科的熟人带来,我们也照样热情地接待。
保卫科的熟人给我们介绍来人说是市里来的一位小领导,听说我们这里有副产物3001卖,特来了解了解生产情况,以便帮他的朋友——就是估计以后要大量用到3001产品的厂家落实订单用量。
薇薇一听就来了兴致,随手在塑料文件架上抽出一本手写的3001的生产统计记录本。记录本里在小计日产量的后面,还记有每天每次出货的数量,但没有记录具体的买家和单价。
那个市里来帮他朋友订货的小领导,一屁股坐下来后,既不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也不问我们的老板是谁,而是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翻看着薇薇给他记录本。然后指着一些涂鸦过的数字问薇薇:“这个、还有这里,都是有真实数量的,对吧?”
“对,我们一天就有这多的量出来,这些都是根据车间原始生产记录统计过来的数据,一点不假。”薇薇热心地介绍说:“我们的3001,虽然是回收的副产物,但纯度比较好,除了水分,没其它杂质,含量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价格却比纯3001的市场价要低近百分之三四十。用量大且固定的长期客户,还可以享受半折的价位。”
“你们能告诉我,你们这么多的东西都卖到哪些地方去了,卖给哪个老板了吗?”
木子李眉头一紧,起身用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伸手把那本记录本给抓到自己手里。但那人反应之快,也非我等所及。只见他手指一紧,顺势就扯下了那两张他还在细看的页码。
他也站起身来,愠怒地瞪着木子李,蹙眉瞠目,面色尴尬涨红。
保安员和薇薇不知所以,都紧张又惊诧地看向我。
其实,在那小领导翘起二郎腿翻看起记录本的时候,从他那充满迫切的、想要追查某些事实真相似的眼神里,我就看到了形势不妙的苗头。
当时,我的脑子也在高速运转,激烈地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个记录本给完整无缺的拿回来。而木子李的反应显然比我快,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不知什么来头的人的反应居然比她还快。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大约僵持了半分钟的样子,那个人干脆把拽在手里的两张记录样纸胡乱地扭成一团,塞进他自己的裤袋里去。然后‘咳咳’两声,拉沉着脸冷冷的说:“我是顶山稽查局的工作人员。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有非法出售危险化学品及国家违禁品的现象,特来调查,希望你们主动配合,坦白从宽,不要刻意隐瞒,知法犯法。”
保安员和薇薇顿时吓傻,垂下头退到门边发呆。
我狠狠地瞪了保安员一眼后,向稽查局的工作人员伸出双手,客气地说:“哦,哦,是稽查局的领导啊,请坐,请坐,薇薇,快去给领导泡杯茶来,请问领导贵姓?”
“免贵,姓李,”姓李的稽查轻轻握了一下我火热的右手,坐下来问:“茶就免了,你是这里的老板是吧?”
“啊,不是,我们的老板都出差了,这里所有的工作暂时都由我全权负责打理。”我给木子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起激愤的神情,要与这个本家套近乎。我讨好着说:“啊,领导也姓李啊?跟我们的李主任是本家呢。”
“哦?你也姓李是吧?幸会幸会,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当上主任了,不简单啊。”李稽查也向木子李伸出了右手,眼神则很快变得有点色。我很佩服他的眼力,一般人第一眼看到木子李的时候,都会误认她是一个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可他没有。
“你说你是稽查局的工作人员,有证件吗?”
我的天,木子李伸出手并不是为了跟领导握手,而是问他索看证件,胆子够大。
李稽查是戴着草帽、一身便装进来的。
他上身是一件有灰白相间横向条子的圆领poLo杉,下身是一条与上衣颜色比较搭配的深灰薄款西装裤。四十出头的样子,个子适中,但肥头圆脑大腹便便的身段,跟我这健壮而不见丝毫臃肿的身材相形见绌。他的五官还算端正,但‘聪明绝顶’,摘下帽子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的前半个脑袋都是光溜溜的头皮,油亮炫目。
显然,他在‘微服私访’,证件不便随身携带只是可能的原因,肯定的原因就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明目张胆地问他要证件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被木子李问得更加难堪。
毕竟是在稽查队伍里打混着的人,随机应变的能力比我见风使舵的速度还来得快。他立马又站起身来,从我桌上的笔罐里抽出一支自来水笔,扯了张便签,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他的联系号码和尊姓大名。
他把便签提给木子李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们就今天的问题可以先进行私人会晤,再作进一步的详实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