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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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章强想了想,又扔给我一根烟,他自己也继上一根后说:“反正是试产,不要求四套系统一次性全部投下去,你说的办法也是可行。只是,我担心,担心设备上会出点小麻烦的时候,墨总你一定要及时来帮我处理一下哦。”
听到他提及设备,我就感觉到自己看章强的眼神都是无比凌厉的,口气也是十分的犀利:“设备?pc1车间的设备与所有的公用设施设备都是新的,而且,pc1车间的设备,还是按你自己的方案重新改装过的,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只是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我强行打断章强说:“在我调离回南郡之前,pc1车间的所有设备,我都能够保证没有万一。但自从由你们接手并改装了的设备,是否存有你担心的万一,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们怎么改装,也不可能把原本崭新的设备,改装成二手的破铜烂铁,是吧?你也是知道的,这里的pc1车间,随随便便拿出一套设备来,都比我们南郡的好,是吧?”
“是、是的,但是,”章强欲言又止,生怕又被我绕了进去。
“也没有但是,”我容不得他多想,继续词严义正地说:“我不知道你当年离开顶山新鼎盛之后,有没有再在其他企业从事过化工工作,有没有用过其它产品的其它设备,但南郡的设备,从原本破破烂烂到现在的整整齐齐,从原先每月30吨也生产不出来的产量,到现在的每月300吨的演变过程,你是一清二楚的。李总亲自设计、亲自采购、亲自指挥安装出来的设备,怎么可能像你们所传的那样,什么以次充好,什么用废铜烂铁的价格买来,高价卖给公司赚几倍的差价,全都他妈的造谣、诽谤。崭新的设备就在那里、市场的价格也在那里。公司外头的人,可以不用睁大眼睛来看个究竟、就能根据公司内部散发出去的风言风语,对我们进行幸灾乐祸的中伤。他们是可以‘唯恐天下不乱’的,但你们不行。特别是你,你他妈的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去你的车间睁大你还没瞎的双眼仔细看看,回头想想你刚进南郡时的设备、以及后来由李总重新安装过的设备,你还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设备才是破铜烂铁的话,那我就来提醒你:顶山新鼎盛医药化工有限公司成立之初才安装的设备,包括李总后来为了培养你而交给你主管的c1设备,以及你们顶山人引以为豪的第一药厂里、那么多租赁给我们的车间设备,才是真正的破铜烂铁。而用这些烂设备来糊弄生产安全的人、以及默许这种糊弄人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才是真正的贪污腐蚀......”
我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条件反射似的又想起了在顶山的第一次试产。
诅咒顶山第一药厂那些外光内腐的设备,试产投下的四批料,我们足足用了四天的时间,才从烘房里烘了出来。有两批的质量没达标,四批的数量都少得可怜,好坏都放在一起,总收率居然不到百分之八十。
我像只泄气的皮球,找了块木板铺到干燥房的一个角落,抱住膝盖,蜷缩着,贴在温暖的蒸汽管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
四天来,我根本没敢离开车间,好好的睡上过一个小时。最多就是坐到办公室里喝口茶水,靠着椅子歇上十来分钟就又往车间里跑。
从试产开始,除了第一道工序,其它的设备全都不顺。
合成工序最让人揪心的就是制冷量不够,控制不住滴加和反应温度。 我们只得一批批来挨个滴加,还不能紧接着来,非要等到前一批滴完后进入恒温反应后期,确认平稳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批的滴加和恒温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第一批反应结束的料液进入了压榨工序,压滤机却“砰”的一声,头一般大的压盖螺帽、莫名其妙地飞射出来,直接把三米开外的铁制盐水箱给弹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那盐水箱的铁壁可有一点五厘米的厚度,外面还包着十厘米厚的保温层。若有人运气不好正巧路过被射中,准会脑袋开花,喷一地脑浆,根本来不及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我极度畏惧爆破的威力,立即又想起1996年老厂爆炸时,那个有四五十斤重的反应釜人孔盖,像火箭弹一样,直射到百米开外的隔壁厂的铁门上,把铁门的无缝钢管都砸成了弧形扁铁,基本报废。
当时,隔壁厂的守卫,亲眼目睹了那铁疙瘩就像天外来物般旋转着砸向铁门,那能把人的头颅给无声无息削掉的、电影特技一样的瞬间速度,把守卫吓到当场失禁,尿了一裤裆的屎尿,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回神。
送医院检查过没什么大碍后,还连着几天,他都只哆嗦着一句话:想想就有种骇人的后怕。
听到车间传来一声巨响的时候,正是傍晚换班吃饭时间。我和老杨在去食堂的路半中就听到有如山岩爆破的声响,以为是我们车间爆炸。我转身就跑,老杨则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迈不开步来跟我往回跑。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往车间死命跑。脑子里全是以往看到听到的、化工厂爆炸的惊悚场面:火团翻滚,蘑菇云一样的浓烟,包围住抱头四窜欲想逃命的工人...他们都被熏成木炭,除了牙齿,全身看不到一处白点,眼睛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快到车间时,不知道是谁来了个电话,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接,我怕听到车间有不幸的消息。
我看到压滤机房的师傅也往盐水箱走,而木子李正端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慢悠悠地走向压滤机房。看到我气喘如牛地跑来,就放下电话,迎着我说:“别急,师傅,没事,我正给你打电话呢,你也不接。”
“什么状况?人都没事吧?”
“没事。”
“哪来这么大的响声?”
“声音从压滤机房出来的,估计是压力过高,冲了什么东西出来,绝对不是爆炸,你别急。”
木子李和我一起走到冷冻房,胖墩墩的压滤师傅惊魂未定,指着凹进一大块的铁箱说:“压滤机的顶帽可能滑丝了,液压一高就冲了出来。还好前面没人路过,不然就惨了。”
“你操作时有无超压?”我就剩这么点意识,我相信我当时的脸色肯定惨白地吓人。
“没有,绝对没有,”胖师傅急红了脸,连忙摆手解释:“操作规程上都写着四公斤的压力才能压干呢,我这才三公斤不到,就冲掉了。这都是什么破压滤机呀,吓死人了呢。”
木子李从铁箱边的排水沟里捞起那个足有六斤重的铁帽子,内丝基本磨平。
这还真不能怪操作工胖师傅,她是不会事先知道这破玩意儿只是罩着好看的。我们也没有人会想到,这种需要承受高压的盖帽,还能这样没有丝扣地草草应付着,跟闹着好玩似的。
我脱口就骂了出来:“我操马猴子你娘的,拿这种设备来开我们性命的玩笑。”
“更糟糕的还不止这些,”木子李指着压滤机边上的几个储存槽罐说:“你们看,这槽罐上都是压滤机喷射出来的高温油,如果盖帽稍微偏点方向,就直射到这罐上。当然,槽罐的厚度比铁箱耐碰撞,但若碰到液位计等薄弱的部位,罐内液料外泄,我们根本来不及抢救。槽罐与压滤机、与冷冻机、以及与车间的距离都太近了,这很容易连带出事,我们得叫盛总他们整改。”
“药厂能租给我们用的空间,本来就没一块地方是合乎规范标准的,要老板们整改,是不可能了,也没地方改去,除非不租了。”我说:“不租就更不可能,只有我们自己来克服。”
胖师傅问:“那还要不要压料啊?”
“当然要压,”我镇定下来:“等老杨吃过饭,带机修来装回去,想办法临时固定住再压。三公斤不行,就两公斤,能压多少就多少吧。大不了,到烘房多烘些时间。”
“也只有这种办法了,”木子李说:“但料里的油层若没一定的压力把它压干吹干,入烘就容易烧焦,甚至着火燃烧。”
“这个问题好解决,”我们老厂的干燥房都是水泥结构,我从未进去过,也没听说有着火燃烧的可能。但木子李说得又不无道理,我只得说:“先做到那里再看吧,大不了,以往要烘十个小时,眼前就低温烘它个二十小时。以往要关起门来烘,眼下就开着门烘。必要时,还要拖出来上下翻盘。两人要轮换着睁大眼睛盯着、看着,直到烘干,不得有丝毫懈怠,随时预防烧焦起火。”
“好的,那你去吃饭,吃完饭,就去宿舍休息。你都几天几夜没睡了,晚上就不要过来了,放心交给我们吧。”
我哪能忍心把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工作,交给一个还没完全弄懂工艺的人去操作。何况,木子李还是个女孩子,我得在车间给她壮胆,哪怕我是就地坐着睡岗,也好过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这人就这么点工作的好习惯,四天四夜对我来说,也不是最难熬的,我在老厂就有过七天七夜也没睡死过去的经历。何况正处在体魄和精力都极其旺盛的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碰上如此危险的紧张状态,更是没有睡意。
直到第四天,应该是第五天的凌晨,当最后一批试产的物料,从烘房里拖出来后,我再到烘房里作了次安全检查,觉得试产总算告一段落的时候,顺便就在里边坐在还有余温的盘管上,安心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吵成一团乱麻。
首先就是朱小宝焦急不迭地问着:“这人到哪里去了呢?手机也不通,呀呀,木子,你昨晚最后看到他是在什么时间啊?”
“零点的时候,墨主任说车间都没事了,叫我去化验室帮静静测水分。我测完水分出来,他就叫我们都去睡了,烘房的当班人员也回家歇去了。等我们早上回来,就没看到他。”这是木子李的声音,也是着急和担忧的口气。
“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真是,万一出个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朱小宝急得就有了责怪的语气,我听了有所感动。
然后就听到静静不满地声音:“人家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啊。再说,木子这几天也一样没睡多少觉的呀。主任都说结束了,没事了,我们才走的。说不定,他在哪个角落睡着了呢,手机没电了呢,你们猴急什么呀?自己吓自己。”
“静静说得对,一定是……”
我听到木子李急促地脚步声向着烘房走来,但我根本没精神抬头,也没力气睁开眼皮醒过来,我只记得自己索性摊开手脚来趟倒着死睡。
迷糊中又听到静静呼天抢地的惊叫声:“老杨老杨,快叫人来帮忙,主任晕在烘房里了。
我感觉得到被人抱头的抱头,拉手的拉手,抓脚的抓脚,抬死猪一样抬出了烘房。
外面的温度给了我一个冷颤,我醒了过来,嘀咕了一句:“你们能让我睡个舒服觉吗?”
这帮龟孙子像见到鬼一样,突然不约而同的都放开了手,我被重重地丢在还带冰珠子和霜花的草坛上。还好,身下是枯黄的草坪,不是硬冰冰的水泥地,不然,后脑准给碰个肉孢子出来。
“你们这帮龟孙子,就是这样救老子的呀?”
“你先别骂人,我给你看看你像个什么鬼?” 静静拿出大屏幕的翻盖手机放到我眼前:“你仔细看看,毛人。”
屏幕比较模糊,没镜子那般清晰,但能依稀看到,我胡子拉碴,头发像带了静电,根根竖立着。
凡是没保护的毛发都沾满了土黄色的料粉,包括鼻毛。工作服就不用说了,我躺在满地黄粉的烘房里睡觉,工作服就是天然的抹布。
“你先擦把脸,”木子李就近在烘房后面提了一桶蒸汽水来,给我擦脸的是挂在烘房给操作工擦手用的抹布。
我也管不了那许多,总不能像个毛猿人一样走出药厂的大门。
朱小宝跑过来又揽着我,亲热地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像在老厂那次一样晕倒了,正想掐你人中,不行就得给你做人工呼吸。”
“一边去,就你,我还不如死掉。”我打落他与非洲黑人有一比的手。
特别嫌他的手指甲,我就没一次看到有干净过,比机修师傅每天都不可避免地要粘上些废机油等污物还脏。
就他那满嘴的乌金牙和满嘴吐出来的硫化物臭味,给我做人工呼吸,我即使被救醒也得再次熏晕过去。
我看向静静和木子李,刚想说如果是她们,我还愿意‘晕死’一次。没想到静静比我反应还快,挽上木子李的胳膊说:“哼哼,你想多了,我们女的才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呢,木子,咱们走。”
“你个没良心的小妮子,”我说:“我才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