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江化工的鼎盛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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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么说的,”林正志年纪虽大我两轮,但脸皮好像跟我差不多薄,他那点小心思早在通红的脸上告诉了我。
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被炸飞了,也在所不辞。”
“呸呸呸,”林正志忙不迭地呸了好多声,说:“去了我厂之后,你就不能再做机修了,我要你去岗位上学操作、学基层管理。不久的将来,你要给我当班长,当主任,当科长、”
“打住,别把我的前途设想成光明一片,那很伤眼。”我举手制止住林正志继续鼓动。
但我嘴上虽然说得不屑,可心里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
我想着自己也已经做了几年油腻的机修活了,该换换岗位,说不定我能像林正志说的那样,在日后,弄个主任、科长什么的做做也不错。至于班长,还是三班倒的坑,不希求。
林正志马上就要成为一把手、而暗自欣喜的小心思没逃过我的眼睛,但我也正愁着没个稳定的去处而心生悲凉的情绪,此时也掩盖得非常到位。
说实话,把锅炉割成一块块废铁卖了之后,我还一直住在破厂里,心里总七上八下的不安着,有时还会做梦。
梦见熟人老板回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不讲江湖道义。我就像头被阉的狗,急得不知道怎样去跳墙,只有冲着铁栏高墙干悲嚎。
有时,在梦里,我又变成一头没被阉割的公牛,我会出乎他意料地指着他的鼻子哞哞对骂,骂他是黑心老板,不顾员工死活死活。三年就给三百块,是牛都过不下去的日子,谁还跟你讲什么狗屁道义。
某个白天确定没做梦,熟人老板的一个亲戚趴在门栏上问我:“是谁卖了锅炉的,我要告去法院查个清楚。”
我心里有点慌张,表面却绝不失措。
我呵呵笑两声说:“刚好,顺便叫法院去你家登记那些被你们保护起来的贵重仪器,核实一下这厂里究竟还有多少资产,够不够发我工资。”
熟人老板亲戚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跺着脚,骂着老板的娘回家了,之后就再也没在那个破厂子大门口出现过。
尽管我无数次安慰过自己,那就是我的工资,但“贼”一样的感觉,迫切需要离开这个我独自空守的破厂子。
再说,家里已经准备好我媳妇了,我得扩大人脉,万一到结婚时间还凑不到万把块,也可以冲着林正志的面子,跟厂里预支一些周转周转。所以,前提是我得接受林正志的“借人”安排。
走进南江鼎盛化工厂,如果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疚能恢复生产的速度让我震撼,那么,那些见到林正志就点头哈腰、赔着笑脸的人就很让我惊叹。
我在这群人的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丝刚过去一个月的安全事故死过人后遗症。
包括那个被林正志叫做小朱的生产科长朱小宝,就坐在他的生产科门口,悠闲地啃着红烧排骨,喝着当地“再来一瓶”的有奖啤酒。
而据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以证实,那两个被炸飞的人里边,有一个就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也属于南江鼎盛化工厂历史以来第一任女班长的情人。
还有一个姓张的师傅,是鼎盛一建厂就进来的资深工段长,资格老的比热油反复炸过多次的油条还要老。爆炸的那个深夜,他正睡在出事车间的隔墙角落里,被飞来的铁块削去了半个右耳。
爆炸事故消停后,车间缺人,工段张还没拆掉耳朵上连带绑了半个脑袋的纱布,就光荣上得一线顶岗,当月就得了个鼎盛最积极的优秀员工奖。
这一切强大底气的背后支撑,就是林正志说的:“我们厂子不缺钱”。
爆炸带给南江鼎盛化工厂的是翻天覆地地变化。给我的错觉就是,爆炸就像是在新年放着玩的鞭炮,几声爆响,送走了旧年旧样,迎来的是新年新貌。
林正志带我从新建的厂大门进入时,正值第一批午饭时间。坐那里喝酒的朱小宝立马起身跟我们挥挥手:“哈罗,老林,小墨,来喝点吗?”
林正志瞪他一眼,说:“你自己喝喝就算了,还叫小墨喝,你不知道化工厂是不能酒后上班的吗?你这是领导带头犯规哎。”
林正志的口气里没有多少严厉的成分,更多的只有无奈。
看来,这一身肥膘,皮肤黝黑,头发蓬乱的朱小宝,不仅名字与牛高马大的个子不相称,带头喝酒的行为也不配他生产科科长的职位德行。
朱小宝吐吐舌头,拿起啤酒瓶说:“服从领导指令,中午就一瓶,并且不能在食堂跟大家一起吃。”
朱小宝跟随林正志多年,每天都要喝酒的习惯,早已名声在外。
厂里所有的股东都没人要禁止他上班喝酒,因为生产是他管,钱也是他赚。他本身还是个股东,背后被人称为朱活宝,也算名副其实。
只有年长的林正志偶尔会约束他一下。好在他本身除了喝点酒和好点色之外,生产工作管理的还很不错。为人处事也蛮有江湖的义气,脾气不坏,车间里的年轻人下了班没事都喜欢跟他喝酒吹牛,唱歌互动。
“你慢慢喝吧,我带小墨去里头转转。”林正志也不跟朱小宝多嘴,转身朝里边走。
朱小宝嘿嘿两声说:“老林你这人也是,让小墨吃过饭再去看么,你老人家不饿,人家年轻人不饿么。”
我急忙摆手说:“谢谢朱科,我们回头跟第二批一起吃。”
化工产品的本质是化学反应,只要开始投入,设备与人员基本上都处于不能停歇的流水作业状态,一直到反应结束。所以,三餐都是分两批人员吃饭,以保证岗位有人坚守,确保生产安全。
朱小宝“切”了一声,刚想坐回吃饭,又突然冲我大喊一声:“喂,以后不要叫我朱科,要叫我宝哥。”
我应声点头。
林正志则一边摇头一边嘟囔:“还宝哥呢,要不要叫你宝宝。”
可惜,宝哥不姓韦,不然,小宝名气就更大。
“先从大门开始吧,”林正志两手插兜,转过身面朝大门,边后退边给我介绍:“从大门开始到前面,”又转过身北朝大门往前走:“你看,一直到那塘坝为止,正正方方的近两百亩地,比原来的厂区足足答了五倍以上。办公楼,实验楼、车间仓库,应有尽有。”
鹿城南江化工园区,坐落在鹿江港南岸,与后来被市里规划成江北化工区的北江工业园区一样,出了港口,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东海。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大批拥有自己产品的上海“化学专家”们或停薪留职、或提前退休,聚集到鹿城南岸的工业园区,筹资创业,即那时流行的叫“下海”。
熟人老板也是这么来的。
这批化学专家,有的是集资下海前来自己办厂创业,有的则被持股聘用为技术指导、顾问等高薪职位。他们帮助了不少鹿城的私企,能顺利进军化工医药产业。他们也的确为鹿城的医药和化工企业,带来了不少的产品和产品技术,极大地促进了鹿城地方经济的发展。
鹿城最牛逼的电厂、原国营化肥厂都在北江,鹿城最早第一医药厂、最早几个被定为省重点企业的民办化工厂,也都安置在这个极具排放优势的港湾南侧。
顾名思义,内港就是城市的内部港口。有港口就一定有码头,有码头就一定有渡轮。鹿城的码头有好几个,渡轮便根据码头的作用不同而各司其职。
渡货的,渡车的,渡人的,分门别类,略显拥挤又井然有序地、在内港的南北两岸之间来回穿梭。
那些年,鹿城港南北两岸还没架设大桥,鹿城与外围的交通要道,全靠南北岸的这些码头。内陆水运,港外海运。
除了仅限南北码头来往的平板渡轮外,还有以内海为主的渔船和外海为主的拖轮。一到休渔期,所有渔船渔轮全部回到内港站队。一对对一排排的,桅杆上都飘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整整齐齐地停靠在码头两侧,一直排到站在码头也看不到头的外港,蔚为壮观。
最让我向往的是有着三层客房客轮,北上南下的,一天就两个航次。
而我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只能在坐轮渡回家的时候,羡慕不已的看着上上下下的游客,衣着亮丽地走上游轮夹板,靠着红白相间的围栏,迎着海风,踏着海浪出行鹿城以外的城市码头。
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运输业相对繁忙的背后,往往代表着附近这个城市的发展速度。而时不时要冲上内港码头、并涌入南岸城区和北岸大片农田的东海潮水,逼着鹿城市府不得不加强加固两岸的堤坝质量。
南江鼎盛化工厂背靠堪比生产车间高度的海塘堤坝,最底部堤坝根基都有两米多高,很少有人爬的上去。所以,厂区正北的路道,连围墙也省掉了。
从南大门能直视到的尽头,就是东海浪潮也冲击不垮的混泥土海塘线,抬头远眺也只能看到一条灰白的天际线。
“右边进来,也就是小朱刚在吃饭的那栋楼,是办公楼。办公楼后面的综合楼有机修间、实验室和临时员工更衣室。第三栋是预留的三车间,三车间后面是还在安装的二车间,二车间后面是动力车间。”林正志继续边走边介绍道:“左边1号是食堂,2号是五金仓库,三号开始到动力车间对齐的,都是物料的干燥房。”
“那一车间呢?”走过二车间时,我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原先爆炸了的车间吧。”
“不是,”林正志带我从靠堤坝的动力车间走过,我才发现,紧挨着动力车间的是一个近三百平的水池,水池里的水看上去有点浑浊,但没有什么气味。
林正志对着这个水池颇为得意地说:“这个是应急池,大吧?是收集生产车间跑冒滴漏的污水用的。我预计哈,接下来政策对环保要求会越来越严格,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我之前都做着设备维修的活儿,对车间所谓的“跑冒滴漏”没有概念,更不知道‘三废’中除了废水、还有其它两废指得是什么东西。
虽然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按着林正志的先兆,提前建成以备后患的应急池,三年之后,根本毫无用处。
但当时我很认真地听着林正志的解说,是真得佩服他看待环保的态度和先见之明。
“应急池前面的车间,就是一车间。”
我跟着林正志从水池和动力车间中间走过,一车间的设备正在轰隆隆地响着,正如林正志所说:“只要生产不停,钱就不会断流。”
“老林,看来您已经开始大干一场了。”
我原先知道的南江鼎盛化工厂只有一个车间和一个锅炉房,办公和宿舍都在我住了三年的破厂子对面。
那里是一个堆沙场,经年不断运来销去的海沙,就挨着南江鼎盛唯一一栋办公和宿舍一体的二层楼房的后墙壁。一体楼的前面是一座雷达山,说是监测港内外进进出出的船只用的。
没想到,一次爆炸,还爆出这么个兴旺发达的场面。
林正志自豪地说:“这是肯定的,所以才把你借过来,让你试试,朝着生产管理的方向,跟我并肩作战,大干一番。”
我们在一车间门口停留了一回,我正想问他车间里怎么会没人时,只见耳朵上还包着纱布的工段张,幽灵般得从车间隔墙后面探出头来,冲着林正志咋咋呼呼地大喊:“老林头,你咋来了?”
可见,林正志平时跟员工之间已经形成了多年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良好关系。
林正志乐呵呵地向工段张摆摆手,又指向东边往前走,我就看到了南江鼎盛致富发家的根源地,也就是那个爆炸了的车间。
车间已经看不到房顶,四周也都是残垣断壁。
经过一个多月的清理,乌漆墨黑的水泥地面上,堆放着许多或变形或残缺不全的设备。爆炸车间的内部显然无法深入细看,只能从总体上看,依旧是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