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他会给予他们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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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还请在此稍后。
老臣已派人前去遣送国书,相信大雍的太子殿下和贤王殿下很快就会出关相迎。”
崔宏微微拱手,而后摸着自己的美须,笑得儒雅。
颜水儿掀开轿帘,回以浅笑。
“崔首辅您德高望重,一切皆听您安排。”
崔宏谦虚地拱手:“公主言重了,老臣担不起。”
心中却松了口气,看来昨日这位公主温和的性子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知礼仪,懂进退。
倒是比真的云岚公主还像公主。
崔宏带着笑容的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可心中却有愁肠百结。
若是真的云岚公主但凡有半点对于君权的畏惧,也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由因及果,由果及因。
只能说,冥冥之中,当真一切自有定数。
崔宏叹息着离开了。
颜水儿的眼中却闪过一缕深思。
她从小就有敏锐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
方才崔宏虽然表现得毫无破绽,可她还是从他沉沉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的遗憾与喟叹。
也是,她到底不是云舒国真正的公主,即便表现得再好,云舒国人也不会轻易认同她的。
不过一切无伤大雅。
他们只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谈不上多少感情,自然是以利益为先。
而这场合作,从双方确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以国家利益为先,且无法更改。
想通了这点,从昨天相见开始就有些拘束矜持、担心给秦桓丢脸的颜水儿,忽然就释怀了。
人总是不自觉地就太过在意旁人的评价,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庸人自扰,徒添焦躁。
她垂眸轻笑一声,掀开轿帘走了下去,脸上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姿态万千。
无意间见到这一幕的崔宏与许浮皆怔了一下。
而后各自对望,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嗟叹与惋惜。
可这一切,颜水儿已经不知道了。
或者说,就算知道了,她也不甚在意了。
她不再矜持地坐在轿帘里、像个优雅美丽的花瓶一样等候在那儿,而是趁着这段递送国书的时间,细细打量着北境城外周遭的风貌。
她可是骄纵的云岚公主啊,又怎么会乖乖待在轿帘里无聊等待?
果然,少许时间过去,崔宏和许浮并没有让人阻拦她。
刚开始还慢慢走着心存试探的颜水儿,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脚步变得欢快而随性起来。
她东张西望,灵动的眼眸中带着自由的喜悦与新奇的探究。
相较江南的百姓来说,北境城的百姓是在黄沙与风霜中生长起来的,他们更坚韧,也更高大。
像是一面面抵御风暴的城墙,沉默而坚毅,厚重而同心。
他们的生活甚至还没有向知同和姜温韦治下的百姓过得好,但精神面貌却胜过前者百倍。
有粮食分食着吃,有衣服相拥着穿,你帮我搭把手,我帮你抬缸水……
便是有人面露病容,也自己面容不慌地向着不远处一个十分明显的草棚处走去,路上的行人和巡逻的士兵见到了都会搭把手。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不知怎么的,颜水儿的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它出自《礼记·礼运篇》,原本讲述的是一个‘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理想大同世界。
可如今,她却在一个封建朝代的边陲,看到了其中的影子。
颜水儿无法描述这一刻自己心中的震撼。
就像是忽然间脑海内春雷炸响后,酸麻的触感瞬间直抵四肢百骸,令她全身都充满了豪情与畅快。
大抵从前的先贤写就这些文字时,依托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着令人心安与温暖的世界吧。
颜水儿眉眼带笑,心中安详,不知不觉间,便向着那草棚走去。
却兀的被一人阻止了去路。
“阿弥陀佛,前面痢疾肆虐,施主还是不要前往为好。”
她诧异回过头,却见一个身背竹篓,手捧药草的俊秀和尚正在她身旁不远处静静地合十双手,道了句佛偈。
颜水儿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和尚——惊蛰寺的八苦师父。
他与眼前这个和尚周身的气质极其相似。
安宁,沉稳,淡然。
好似佛寺里燃不尽的檀香,余烟袅袅,绵绵不绝。
可若说像,又不像。
八苦师父是寺庙里熏陶出来的最纯正的僧人,虔诚,无垢,清澈,心无杂念。
可她眼前的这位师父,身披红色袈裟,却好似那位流传后世千百年的玄奘法师一般,一举一动、一颦一嗔间,俱是红尘万丈,法相威严。
历经喧嚣红尘,尝过人间百态,最终凝练出了繁花一梦。
在他身上,她仿佛看到了繁华昌盛的都城,烟雨朦胧的江南,和黄沙漫天的边陲……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他即使世界,世界即他。
心神怔愣间,颜水儿心中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道。
“请问您是……?”
“阿弥陀佛,贫僧和济。”
和济大师面容带笑,神情却是温和且平淡的道。
颜水儿惊讶道:“和济大师?!”
真的是和济大师?!
她以为的得道高僧,八苦小师父的师父,应该是那种眉须斑白、波澜不惊的老者,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俊美的青年。
和济大师将她眼底的惊诧尽收眼底,可他的神情中却无一丝意外。
或许是他本不在意,又或许是他已然预料到。
颜水儿想到了当初八苦对她说的那些话——“如今你们还未相识,但师父说了,在未来,你们总会遇见”。
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北境,来到大雍这个最荒凉、最遥远的边陲之城,又何谈遇见?
一想到这,颜水儿便喉咙干涩,心脏直跳,不禁呢喃发问道。
“大师怎会在此?”
和济大师微微一笑,宛如天地间最缥缈的一缕清风。
“贫僧早年间有幸习得佛法药理,却资质愚钝,如何都不得其法。
后来偶然行走世间,才骤然顿悟,佛法之高深,药理之精妙,若想深谙其道,非足踏千里而不可得。”
“于是便于佛前立志,愿只身游于天下,救众生于困苦,尝黎庶之劫难。
只是行至北境边陲之时,见北境黄沙漫天,百姓流离失所,将士马革裹尸,倦鸟悲鸣啼哭,心中怆然。
便也想留下来,略尽绵薄之力。
而这一留,便留到了现在。”
所以,才有了她眼前的这个草棚。
所以,才有了这位深受北境百姓爱戴与感激的和济大师。
所以,面容有了病色的百姓丝毫不慌不惧,时人也不避之如瘟疫,因为他们知道,和济大师总会将他们救回来的。
他会给予他们新生。
以这世间最平凡、也最伟大的方式。
看着眼前不知道第多少位笨拙地与和济大师行佛礼,而和济大师又没有丝毫不耐的、温和的一一回礼过去的百姓,颜水儿的眼中忽然有些湿润。
这种沉甸甸的信任,甚至是将自己的生命托付其上。
这已经不仅仅是感激的程度了,而是百姓心中的虔诚与归属。
是朝圣,是信仰,是人生的希望与曙光。
而于和济大师来说,这是大爱。
是一种‘宁愿架上药生尘,却愿世间无疾病’的大爱。*
颜水儿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踏进那个不远处的草棚,耐心、细致、平和地替每一位伤痛的百姓和士兵熬药、敷药、喂药……
认真细致,一丝不苟,仿若在对待他心中的满天神佛,怒目金刚。
这让颜水儿再次想到了一个人——法师玄奘。
儿时的西游甚至让她差点忘记了,漫漫西行,那么长的路,全是他一个人走的。
真实的历史里,没有御弟文书,没有师徒四人,没有白龙宝马,没有锦斓袈裟……
有的只是一腔孤胆,一身孑然,一双赤脚,和一身褴褛。
二十四年的羁旅造就了流传后世的大唐宗师,十万八千里的黄沙漫漫成就了不朽的天竺东圣,一代玄僧。
他给后人留下的,不仅是三藏正法、西域宏图,还有坚毅、忠贞、悲悯、无我以及令人望尘莫及又望而生畏的、坚定不移的信念。
在世人的心中,玄奘这个人早已超越宗教,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他是那个伟大时代的一缕缩影,一笔余韵。
回望青史长河中,后来人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能不顾命运的摧残与山海的阻隔,只为了心中真理而一世不悔,一路向前。
这红尘人世间,是否有一样东西能让你为之超越生死?
有的。
自此更谁登彼岸,西看佛树几千。**
此为他毕生之所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