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庸人身反骨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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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笔落白纸,侵染一片污迹。
“怎么还是学不会,可是累了。”话是在关心,语气却不然。
“父亲恕罪,孩儿不累。”
“那就接着练。”贺覃拂袖离去。
贺方敏垂眸,冲着那个永远不会为她回头的背影,抬手作揖:“是。”接着拿起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练习写字,方才那个尚不知如何握笔的孩子,转眼成了能入木三分的架势,沉腕提笔皆是上乘,一整首诗写完,她拈起那张纸,细细看了眼,便放在油灯上烧尽了。
她入无允的第五年,贺覃还是不肯放弃从她身上找到东西的线索,时时盘问,或旁敲侧击,后来转变了方式,觉得或可为己所用,便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没想到她这人,大字不识几个,性子还极其懦弱,任谁都能踩几脚嘘两声,别提多没出息了。
“听说了吗,那个贺方敏,说是咱们小姐,其实根本就是洲主养在外边的私生女!”
“当然听说了,都传开了!”
“你说她哪来的脸待在这里,我要是她,恨不得早点死了算了,还留在这里给人看笑话啊。”
“脸皮不厚,怎么跟人家正室乞讨东西?”
“啧啧啧,忒不要脸了。”
“她娘也是好手段,能勾搭上贺洲主!”
“还是个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长的美若天仙。”
“你看那个贺方敏长得也不怎么样,她娘能好看到哪儿去…”
下人们忙完了差事,聚在一起东拉西扯,贺方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听完了话,然后面无表情的从他们当中走过,他们一惊,弯腰行礼道:“五小姐。”
贺方敏略一点头,走远了,人们看着她挺直的背,一片唏嘘。
有人冲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装什么宽宏大量,真以为自己是小姐啊。”
贺覃生有四个儿子,正妻所出的嫡长子自然是一洲少主,贺万羌倒也不负贺覃的偏爱,协助父亲,将事务处理的十分出色,人们都说,他是天生的领袖,就该坐在主位,不像某些人,生在阴沟,也只能一辈子活在阴沟。
———
再一抬眼,仍旧身处地宫。
楚北清听得陆颜书的提醒,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打过照面,她死,阵在。”陆颜书依旧言简意赅。
“也有可能是杀了个假扮的。”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
也不知道陆颜书是否收到了传音术,简单两句后,便再没了动静,看来是阵主察觉后动了什么手脚,阻止她们交谈。
腕上的细绳还在悄无声息的收紧,变相威胁着他们尽快做决定,皮肉开裂鲜血渗出,很快带到了雪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血破皮都成了家常便饭了,楚北清抿紧唇,正想着如何金蝉脱壳,下一刻,手腕一松,疼痛感减轻,下意识抬手看,却不见了细绳:“怎么回事?”她问。
谢听尘走到一边去查看着什么:“这里,要塌了。”
楚北清一顿。
清朗的嗓音传遍空旷无风的地宫,再平息下去,仅安宁了一瞬,整座地宫开始剧烈崩塌,房梁瓦砾争相砸下,数千只长明烛滚落一地,挨着帷幔,很快燃起大火,他们置身火海的正当中,谢听尘抬手成咒,围起风墙护住他们。
再看陆颜书这边,刚刚又提剑刺死了一个“令逍遥”。自从进了阵,她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幻象扰乱,阵主似乎很执着于将她拖住,好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阵外,一个身影立于此处,骨扇抵胸,纵观一切局中事,背着一只手,若有所思而胸有成竹,身后来了人,他不回头,悠悠慢声道:“贺洲主啊。”
贺方敏恭恭敬敬一拱手:“大人。”
“做的不错。”
“是。”
“可惜啊…”
“大人指的是?”
“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意思,可惜啊。”他指的是楚北清。
“大人若觉得可惜,待她死后,招魂回来做傀侍即可。”
他轻轻一笑,摇着扇子消失在阵前。
风墙被阵中禁制打碎,灼人的烈火疯狂舔舐肉身,烧的人脑晕乎乎的。
楚北清猛一把抓起谢听尘的手腕。
虽验证了心中猜想,她还是愣了几许,细绳缠了好几圈,已逼近腕骨,他既要独自承受,威力便多施加了几倍,伤处已不忍直视,她动了动嘴:“你…”
他稍微用力抽回来,神色平常,柔声道:“师兄不疼。”
“你怎么可能不疼!”她当即喊道。
谢听尘被她突然一嗓门喊的有些发懵,竟一时没回得了话,他看见楚北清一脸恨铁不成钢,愤愤将他挡在身后,面上喷涌的热浪减轻了几分,她背对他说:“我不喜欢任何人为我做出牺牲。”
他涩声道:“这不算。”
“算。”
“不算的。”他执拗着。
“谢师兄啊,要是自从云山算起的话,我们不过才认识了多少日,生死关头,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都得为自己做些打算,所以,你即便将这东西推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说你半分不好的。”她叹声说。
“你不愿别人为你付出,却愿身先士卒么。”
楚北清被这句话问住,眸色沉下去,停顿一下,说:“我是可以容忍,小小的背叛的。”她的尾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却换来一句坚定无比的话。
谢听尘眉目尽显柔光,清清楚楚言明,近乎诚恳,他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火光明眸,四目相接,尽是难言之处。
她听过很多人和她说这句话,可是恍惚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楚北清莫名有个强烈的感知:这绝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应答。
她眼睁睁看着谢听尘朝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抚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擦过脸颊,停在耳边,然后只听得“飒”的一声,白衣闪身,出手快到根本无法看清,楚北清一惊,回头去看,果然见谢听尘精准抓住躲在幻象之后的贺方敏,接着一道咒术打出,那根捆着谢听尘的绳子“咻”的一声缠上了贺方敏的脖颈。
他利索的做完一切之后一握楚北清肩膀:“走!”
二人一个遁身进入另一个阵眼。
陆颜书已经有些力竭,百容剑撑着地才不至于倒下去,楚北清一站稳就看到了这样的她,忙跑上前去扶:“陆陆!你没事吧!”
血顺着额角滑落,快要糊进眼里,陆颜书强撑着揩一把脸,伸手推开她:“别来了,一直重复同一招不累吗。”
她这是把楚北清当成幻象了。
也难怪,这倒霉孩子自从进来之后,各式各样的“亲朋好友”都找上门来了,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叔,就是听也没听说过的老舅,统统赶走之后,又来了二十个“陆迁”,十八个“令逍遥”,三个“谢听尘”,以及九十七个“楚北清”,光是一个一个的辨认都累的半死,更别提这些“朋友们”还一个接一个背后下黑手,这会儿还没倒下,已经算是个人物了!
她还欲靠近,百容剑光一闪横在眼前:“停下!”
“小陆陆,我是真的楚北清啊。”
“一模一样的话,你说了五十遍。”
“你,都信了?”
“被偷袭了四十三回。”
“…这我倒是没想到…”她一阵无语,懒得自证,掏出怀中绢帕塞进她手中:“擦擦小脏脸。”接着走到一旁去,看着这个犹如万面铜镜组成的阵眼,每一刻都在变换方位,属实晃的人眼晕。
“你们说,我要是打碎这些镜子,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