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经年移芳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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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迁今晨入了尘世,陆颜书去送了送他,楚北清作为她师姐,代替南梧院也到了场,过且休镜前,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来看看女儿的脸,说:“颜儿,爹走了。”
“好。”
陆颜书的神情并无什么留恋或难舍,仿佛今日要下界历劫的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一样。她自小这样,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情,陆迁也习惯了,只是心里依旧不免失落,嘱咐了几句后便不再耽搁,举步过了且休镜。
自此灵界五十载不见陆洲主。
陆颜书望着父亲离开的地方,看得出神,楚北清在身旁看她一眼:“舍不得,怎么还不多说两句。”
“我没有舍不得。”
“胡说,我可听见你心里在想什么了。”楚北清眼含笑意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背着手,转过身往回走,陆颜书紧跟在其后,“你听见什么了?”
楚北清偏不说话。
“我没那么想。”陆颜书耐心解释。
“……”
“楚北清。”她略微走快了些,依旧固执的不肯小跑两步,但已经比平时冷冷淡淡的陆颜书鲜活了不少了。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楚北清惹不急的人。
两个人你前面走我后面追,一个满脸轻松一个紧锁眉头,愣是生生徒步走回了太渊,陆颜书刚要说什么,一个小师弟急急忙忙从太渊山门冲出来,看见两人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二位师姐,还好你们回来了,不然我得跑多远去找你们啊!”
“陆洲主入尘世,我跟颜书去送了送,出什么事了?”楚北清收回脸上的笑意。
“檀安发出消息,有要事求助仙域各洲高手,上君亲点了拜在南梧院和北生院的所有弟子,由少君亲自带人过去,现在就差你们了。”
楚北清和陆颜书相视一眼,转瞬消失在山门前,再一眨眼就出现于彭虚宫前,众弟子整装待发,多日不见的谢听尘也出现在了队列最前端。
从白衣城回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听尘,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悲恸,只是略显疲累,那点总挂在眼里的笑意也不见了,不开口站在那里,甚至给人一种肃杀的气场,但跟人交谈时又收敛起锋芒,温和了不少,除了他眼底黯淡的阴霾,谁也看不出他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死别。
檀安地处仙域的最东边,和其他几洲隔着一大片海,此海名叫罪海,灵界所有犯下重罪之人,在受罚前都要先渡过罪海。
海水滚烫如烈火焚身,诸多妖兽驰走,吞吃罪人肉身,海风一吹,肉身复原,再被撕裂吞食,如此反反复复,到达彼岸的戒律台受过刑罚后,方能打入尘世,以极苦之命偿还罪业。
即便没什么罪过,人们对罪海也是十分忌惮,赶路回去就算要绕好远的路,也绝不从海面上空经过,而眼下事急从权,众弟子必须经过此地上方,令逍遥比平日专注了不知道多少,生怕一个不留神栽下去,楚北清忍的好辛苦才没逗他两下。
过了戒律台,就是檀安了。
有弟子跑出来迎接他们。
队伍稍微松散了些,楚北清走着走着一抬头竟到了谢听尘身旁,本着一起破了两个阵化了两次怨气的交情,她犹豫再三开口道:“那个人…师兄打算怎么处理?”
她指的是谢听尘从白衣城救回来的那个人。
“…先留下来吧,他也没地方去了。”
“留在,令逍遥屋里?”
“这一趟回去后,我给他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哦…”没有话可问了,她不着痕迹的放慢脚步,打算悄悄换个地方走,谢听尘瞥她一眼:“累了?”
“没有啊。”
“那走这么慢。”
“我…以为你…”想一个人呆着。
肚皮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她闭了嘴,不再说下去,也没了走开的理由。
此后便一路都行在谢听尘身侧。
出事的是檀安的少主,伍将离。
自数月前突发恶疾一病不起,他时而疯癫,时而发狂,任谁靠近都要被误伤,开始的时候还稍微清楚些,近几日就是连爹娘也认不出了,还一日几次的要自我了断,医官诊断他妖魔入体,还是得靠法力高强之人来救,伍洲主亲自上手想勾魔气出体,却发现这东西狡猾至极,已经连住伍将离心脉,强行拖出体内,必定是要同归于尽。他没了办法,想到了求助,这不,一道求救书写出去,整个仙域上下有头有脸的,叫得上名讳的几乎都来了,伍洲主好吃好喝的供着,焦急等待能救他儿子的能人出现。
事实上大家也没见过仙域人被妖魔附体是个什么样,大多数都是来瞧一瞧热闹的,并没有解决的办法,伍洲主和夫人急得团团转,才又向太渊单独求救了一回,谢世元念他老来得子不易,这才让谢听尘带着众弟子来替他伍洲主看看儿子。
结果自然是棘手的。
伍将离面如死灰,脸色铁青的躺在床上,若不是胸腔还有些起伏,真要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撒手人寰了,床边站了一圈人,看了几天也没得出个结论来,谢听尘从人堆后穿插到最前面,仔细看了几眼,判断出果真是心脉被魔气包裹侵蚀,再不施救,顶多十天半个月人就没了。
楚北清站在人后也扫了一眼,看见的却是另一个景象。
她看见一只皮开肉绽的手紧紧攥住伍将离的心脏,每一瞬都在更加用力,仿佛不徒手捏爆这颗心就不会放手一般,魔气充斥着整座屋子,却谁也不碰只侵蚀伍将离一人的命,楚北清闭上眼睛,进入了在场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地方。
是一个人的意识。
暂时不知道是伍将离的还是那只手的主人的。
这里是灰蒙蒙的一片,哪里都下着雨,却淋不湿地面一星半点,也落不在人身上,楚北清随手往某处一指,整个意识世界便明亮起来,乌云消散,前路清晰明朗,有个人蹲在路旁,埋头挑弄着地上一株野花。
“是你吗。”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问:“这个意识的主人。”
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说:“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楚北清安抚道。
“你不知道…没人知道。”她把头埋的更低了。
“我知道,所以,我是来为你申冤的。”
“……”头稍微抬起一些,那人仍蹲在地上,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向她。
楚北清眼眸一震。
那是一张被高度烧毁的脸,血掺杂着黑灰粘在皮肤上,红肉外翻,带着烧焦的皮,狰狞可怖,再向下看,身上的每一寸肉都是这样的形态,赤条条的蹲在那里,想来是死时被烧尽了衣衫,楚北清心里一阵发酸,一挥手,袖中手绢化作素衣裹住了那人。
“…”可能是布料触碰到了伤口,对方忍耐不住痛苦喊了出来,楚北清才认出,这是一个姑娘,她疾走两步上前握住了姑娘的手腕。
死时烈火焚身的痛苦散去,她抬起头望着楚北清,只一眼就落了泪:“我疼了好久…谢谢你。”
“谈谈么,你的死。”楚北清也蹲下来,放低了身形,视线与之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