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衣城悲故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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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所有房屋开始一齐摇晃塌陷,挂在每家每户屋檐上的头颅被砖瓦碾碎成灰,掩埋入尘。
谢听尘想得没错,最后一个阵眼,就是白子慕。
她无比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凡人的魂魄还是引生者的元魂,她要用这些为他重塑一具魂身,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再见他一面,因为她还来不及把话问出口。
她想知道,他如此待她,是因为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她想知道,那日生剖灵窍,他在狂风后看她的目光里,到底含着什么东西,她想知道,他用死换她活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帮她记忆,她其实是有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的,只是恨意滔天,阻了他们相见的路。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她魔光大作,直击谢听尘脖颈,她要杀了他,她要他永远闭嘴,要是将他的头也拧下来,就不用听见那些让人疯魔的话了!
谢听尘立在远处,无视她灌入自己眼中的魔气,辞寒尚未出鞘,一挥手将招式尽乱破绽百出的白子慕打翻在地,还欲防守,却不见再一次攻击。
她跪坐在废墟的正当中,声嘶力竭,有翻天覆地之势,近千游魂受到撕裂的痛苦,跟带着尖叫起来,阵主心神大乱,要埋葬大阵,此时不破阵,便会与之共灭。
谢听尘还是觉得心头那阵剧痛难以忍受。
衣袖被人扯过,面前出现一道屏障替他拦住了险些冲撞过来的半栋房屋,他回头去看,楚北清一脸焦急的盯着他:“你发什么愣?想死在这里吗?”
“…你怎么来了。”他脸色苍白。
楚北清观察了他一眼:“你被阵主伤到了?”
他摇头:“我没事。”继而看回去,道:“破阵吧。”
……
迷雾散去,城门复现,已是近黄昏。
白子慕神色奄奄的靠坐在城门旁,看着城内外因为阵灭而恢复的生机,几度出神。
谢听尘将所见所闻告知了楚北清和令逍遥,两人闻言皆是沉默良久,本来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不管是谁作乱都要铲除干净,现在只剩最后一步“除魔”,却又下不去手了。
白子慕并不回头看他们如何如何,她望着天边的余晖,眼里尽是光亮:“三年。”她摇摇头。
“你还挺能撑。”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三人看过去。
白子慕继续说:“往常侥幸识破第一关的,到了第二关不肯喝茶,也会被茶楼里的毒香所伤,我定价一千金,让他在茶客里选一个替他死,然后,金子到手,人还是会死。”她抬眸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确,比他们厉害些。”
“什么?师兄你中毒了?你喝她什么茶了???”令逍遥惊讶出声,扯住谢听尘里外查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有那么渴么给你什么你都喝啊你!”
谢听尘一脸无奈地推开他:“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你能帮我救救他么。”白子慕突然说。
“虽然,你的遭遇我还是有点同情的,但杀人的又不是我师兄,非亲非故的,他有什么义务帮你救他啊…”令逍遥嘟囔道。
白子慕全当听不见,固执的死死盯住谢听尘,他们对峙片刻,终是谢听尘叹了口气道:“他大概早已过了且休镜,我没办法帮你找到他。”
“这样啊…”她笑了笑:“那,劳烦你,给他家人带个信吧,毕竟他的死讯,还是要有人知道的。”
“你知道他在灵界的身份么。”
白子慕摇头,拿起手边的红伞递给他:“这个,可能是唯一能证明他是谁的东西了。”
原是他的遗物所化。
谢听尘接过来,一道还真术化出红伞原型。
从伞柄开始,一路变过去。
谢听尘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愣怔,慢慢变得不可置信,再到面上原本的平静彻底崩塌。
那遗物的原样,是一柄墨青长剑,离了主人,自主隐匿起灵性法力,与寻常铁器一般无二。
但谢听尘看得真真切切,在那一刻,他试图能发现任何一个细节去推翻自己的结论,然而并不能,没人比他更熟悉这把剑的主人。
归夜剑。
竟是他慕予白的命剑!
谢听尘顿时觉得大脑轰隆作响乱成一团,开始理不清现状,这说明什么?慕予白的归夜被人偷走了,还是被人捡到了没有归还?他这人怎么这么粗心,命剑都敢乱扔乱放,等他处理完白衣城的事,一定要去怀丘把剑还给他,然后好好借这件事说他一顿,看他以后还不收好?不过才几天没见,坏习气就又暴露了…唔,是好像才三天不见…
那些在阵中看不清的面孔,此刻全然清晰起来有了答案。那个重伤将死的人,那个污名冠身的人,那个生剖灵窍的人,那个永不复生的人。
楚北清是最先发现他情绪不对的,她看了眼那把剑,也只觉得莫名有些眼熟:“谢师兄…”她没有再说下半句话,无需再多问一句“你怎么了”,他面上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痛苦,被她轻易捕捉。
谢听尘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勾起唇角扯出一个笑:“你放心,我,会转告他家里的。”
白子慕点头:“那就好。”她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城内,那些游魂重获被迷阵扣押的残魂,三魂七魄聚齐,或因贪婪,或因恶毒,或因欺诳,或因杀戮,已然去了该去的地方,记得那件事的人,又少了很多很多,她看见孙婆婆在路的尽头走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眼泪婆娑。
从此这里只有她孑然一人,她是白子慕心里最后一丝善意。
她忽然发问:“他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从来不知道。”
“他叫,慕予白。”
慕予白,白子慕,他们连名字都如此相配,她闻言一怔,眼角滚出热泪,“谢谢。”
楚北清从归夜剑身上取下一丝灵气,化作红绳递给白子慕:“足够耐心的话,会有天得见故人来,但若你是以此罪孽之身去见他,即便重逢,也不是什么好因缘。”
那么如果时间够久,缘分够深,她是不是能在某一天再见到他,他会以任何身份与她重新相识,唯独不是此生如此的兵荒马乱。
太阳要落下去了。
“喂,”她看着谢听尘,笑魇如花:“我认罪。”
慕予白的死讯最终还是谢听尘传回了怀丘,凶手不知,慕洲主悲痛过度,几度昏死,谢世元听得消息也是连声惋惜,慨叹归夜君少年英才就如此早逝,仙域各洲一时间都沉浸在失去慕予白的沉痛中。
而这场大梦走到尽头,谢听尘方知自己失去了一生挚友。
令逍遥伸手在楚北清眼前晃了晃:“小狐狸,想什么呢?”
“令逍遥,我们是朋友对吧。”
“当然了,而且还是最好的朋友,你都不知道你分身来救我让我多感动,明明自己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你怎么了?”
她拂过窗台上的落花,漫不经心道:“我在想,人与人之间,似乎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见完了最后一面,不知道你跟我会是以什么方式道别呢。”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要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的,我才不会跟你有最后一面呢!”
她淡淡笑了笑。
“不过啊,你有没有觉得谢师兄的心肠是有些硬了?”
楚北清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世人都说辞寒归夜如何如何,可见他们关系匪浅,但得知最好的朋友死了,他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这不是心肠硬又是什么?”
“表达一种痛苦,不是只有眼泪才可以证明的。”楚北清说,“要听他心里怎么说。”
太阳升起来了,又是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