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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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的童年是在石门古镇度过的。

那份静谧的无忧无虑是她成年之后再也没有体会过的。

每天清晨，伴随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从睡梦中醒来。石门溪哗哗的水流声如同早安的问候一般，令人心情愉悦。

苏晓的家临溪而建，那时的石门古镇还没有进行旅游开发，大多数老旧的木头房子都是在石门溪的两侧修建，从窗台望下去便是涓涓细流。

到了清明前后，家家户户都会从窗户里放一个竹篓到溪水中，里面是一些煮熟的米粒。等到几日之后，将竹篓收上来时，里面爬满了螺蛳。这个季节的螺蛳特别肥美，即使是这些看起来只有拇指大小的螺蛳，也个个肉质饱满，弹牙爽口。

待到天气再热一些，苏晓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溪里抓小鱼，和石门溪连通的大池塘里还会有小龙虾栖息，只不过那里水深危险，家长们一般不允许孩子单独靠近。

每当下雨，镇上就会泛起一股子清新的潮气，雨水顺着屋檐而下，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凹陷处形成一个小水坑。天空、雨点、树木、房屋还有人，在这里水做成的镜面中，形成了相同却有截然相反的世界。

这是长大之后的回忆，同年的苏晓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下雨之后，她和小伙伴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要雨不是太大，镇上的几个小伙伴就会去屋檐下的水沟中寻找一种东西。这种暖绵绵，浑身充满粘液的长条形爬虫像极了没有壳的蜗牛，那时的孩子们还不知道这种动物的学名叫做蛞蝓，只知道大家都叫它鼻涕虫。

孩子们的乐趣就是把这些黏糊糊的鼻涕虫抓起来，放在一起，然后在它们的身上撒上一把盐，看着它们扭曲变形，然后成为一滩水。这种有些残忍的取乐方法令孩子们十分开心，这种奇怪的现象，在他们看来，就如同变魔术一般神奇。

苏晓也是这群欢乐儿童中的一员，身为女孩的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对这种有些恶心动物的厌恶，相反每次她都会抓来最大的那只，令小伙伴们激动万分。

结束玩乐之后，回到家中，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的她会光着身子，开心的在家里来回奔跑，她喜欢看母亲追在屁股后面，一边笑一边骂的为她擦干身子。

那时的雨好像没有令任何人烦心，人们不会害怕下雨，更不会害怕被淋湿，因为大家都知道，家就在眼前。而长大之后，人们总是在抱怨下雨，即使是淅淅沥沥甚至不仔细感受都无法觉察的雨粒，也会让居住在大城市的人们纷纷撑伞躲避。

这是为什么呢，长大后的苏晓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这就是没有归属感所带来的恐惧吧。

长大以后苏晓才知道这种叫做蛞蝓的东西其实是一种害虫，以素菜、果树和棉花为食，在其身上撒盐可以使其体内水分蒸发，脱水而死。知道其中的原因之后，童年的乐趣便消失了，一切都变的平淡且乏味。

再长大一些，苏晓要上小学了。石门古镇的孩子们都要去距离镇子不远的小学读书，母亲会在苏晓吃好早点之后，将她送到镇上李叔叔家，那个时候石门古镇外姓的人很少，李叔叔是其中一个，还有她那个未怎么谋面过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等镇上的孩子聚齐后，李叔叔会开着他那辆用来运送猪肉的柴油三轮车载着孩子们去小学。难闻的柴油味和颠簸的三轮车后座成为了苏晓小学时期难以忘怀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并不像现在，被各种学科和兴趣班包围。孩子们也不用面临各种生活和未来的顾虑，开心快乐的玩耍，适当的学习是学校和老师传递给他们的价值观。

苏晓天资聪明，学校布置的作业基本上在校内就能完成，放学之后的时光，依旧在玩耍中度过。

和母亲两人的生活简单快乐，她偶尔会问起关于父亲的事。从她有记忆开始，父亲就不存在她的生活之中。

对于女儿的问题，母亲总是报以明确的回答，从来不会像单亲妈妈那样对于这个敏感问题遮遮掩掩。

“你的父亲走了，离开了镇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喜欢单调的生活，他喜欢的是大城市的花红柳绿。”

这便是母亲的回答。

“我们家不是也有还能多红色的、绿色的花朵吗？”那时的苏晓还不知道话中的真实含义。

“等我们晓晓长大了就会知道啦，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有很多好玩的有趣的事，那个时候内心的欲望就会萌生，这些是人之常情哦。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哪，如果忘了根的话，人心就变了。”

母亲摸着苏晓的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我长大后一定不去大城市，我要一直待在这里，我喜欢这里，我爱妈妈。”苏晓对于母亲的话一知半解。

“哈哈，妈妈的意思不是让你不去大城市，而是要把根留在这里。我们晓晓那么聪明，是一定要去大城市的，只有到了大城市，你才会发现原来世界是那么广阔，有那么多未知等待着你去发现。”

“妈妈去过大城市吗？”

“妈妈当然去过，妈妈啊和你那个倒霉爸爸就是在大城市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聊得非常投机，当时的我们都厌倦了在大城市没休止的打拼，两个找不到生活意义的人一拍即合，决定回到妈妈的老家，也就是石门古镇过归园田居的生活，然后呢，就有了你。只是日子久了，一些东西就会无法阻止的开始改变。”

直至今日，苏晓依然记得，母亲在说这话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无奈。

“人和人是不同的，即使有过片刻的改变，内心中根深蒂固的情感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爸爸就回到了大城市去吗，也不要我们了吗？”

“不是的，爸爸只是去寻找平衡了，很快他就会回来的。我们家晓晓要快快长大，多吃饭长高高，等到爸爸回来的时候，给他吓一跳好不好。”

那个时候苏晓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要快快长大，给归来的父亲一个惊喜。

这份等待一直到她离开镇子，前往大城市生活后才得以实现。

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苏晓的童年，那种欢乐和无忧无虑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

然而就和所有美好的时光一样，童年是快乐，却又短暂的。石门古镇开始发展旅游业，镇子开始改造，石门溪修建景观，沿街的老房子被统一拆除，重新修建。

苏晓的童年，就如同被截流改造的石门溪水一般，不知不觉中便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