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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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
当李婉看到门外的周君时，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慌张。
“我可以进来吗？”
“请。。。。。。请进。”
屋子和先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依旧整洁，只是堆在客厅的纸箱早已不见踪影，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桂花？”
这种在十月才开的花朵不可能出现在炎热的夏天。
“是我点的香薰，想多留住一些这个城市的记忆。”
“要离开临杭市？”
周君坐了下来，瞥见了客厅角落里的两只大行李箱。
“是的，三天之后我要离开这座城市，毕竟。。。。。。这里已经没有能让我留念的东西了，只剩下痛苦的回忆。”
“准备换一座城市从新开始生活？”
“我会离开中国，去美国和我父母生活。”
“终于还是选择向命运妥协吗？”
周君话音刚落，李婉的眼神中便出现了一丝怒火，但很快又消失了。
“周警官，你理解错了，我并不是向命运妥协，而是在摆脱命运的束缚，这是两种相对立的概念，我承认我所希望的生活破灭了，我们曾经为之努力为之付出，结果并不如我们所想象，可是我们不后悔，因为这是我们的选择。现在，我的丈夫死了，我再次迎来了选择的时刻，这一次我依旧不会向命运妥协。”
“我明白了，和你的父母破镜重圆就是你重新选择的方式。”
“是的。”
“可是为什么要去人生地不熟的遥远异国他乡呢，以你现在的经济实力，继续留在临杭市也会衣食无忧，哦，不，应该说是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吧，至少对于我来说。”
李婉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内心的任何反应都只会在表情上停留短暂的瞬间。
“周警官，谢谢你帮我请的律师，让我顺利打赢了这场官司，并且获得了数额较大的经济补偿。但是这些原本就是我丈夫的作品，这些钱也本来就是由他产生的利益，我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当然没错，抱歉我这个人不怎么会说话，我只是想说你现在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离开熟悉的临杭市呢？”
“熟悉？我可能从来都没有熟悉过这个城市吧，虽然我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我都熟悉，可是我始终没有真正融入进这个城市，我没有朋友、没有事业、甚至没有交际圈，文豪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和他息息相关的，就好像。。。。。。”
“没有自我？”
李婉缓慢的点了点头。
“所以不论去哪里其实对你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你只是单纯的想离开这座给你留下痛苦记忆的城市。”
“是这样。”
周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说道。
“既然如你所说，在这个城市你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么我想今天也不会有人来拜访，是否可以将这段时间留给我？”
“这？”李婉眉头紧锁，这一次她没有刻意掩盖自己内心的困惑。
“你放心，今天我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以你为数不多的朋友身份来找你聊天的。我还算帮过你的忙，别忘了王律师可是我的好兄弟，所以希望你能接受我自封的朋友身份。”周君笑着说道。
李婉再次点了点头，她搞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最近呢，我有幸拜读了你丈夫的作品，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至少在我这个没有多少文学涵养的人看来是非常棒的作品。”
“谢谢，我想文豪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在读完这几部小说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想法，一种茅塞顿开的灵感。”
周君没有接下去说，而是眯着眼睛盯着李婉。
“我对文豪的作品并不了解，所以无法加以评论。”
李婉依旧面不改色，语言和表情中没有一丝异常。
“没有关系，请容我继续说下去。读完小说之后，我就在想，这些优秀的作品令读者折服，其中描述的社会现象与人性正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写照，那么作者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究竟是作为文豪还是文森特呢？”
这一次，李婉的手揪住了裤腿。
“大概是处于刑警这个职业的通病，我对这种想法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我决定调查一番，通过实践，来找到答案的真相。”
周君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这几天来他重新调查得到的线索。
“走访调查的对象有点多，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会非常详细，你不介意吧？”
李婉摇了摇头，眼神中开始出现少有的紧张。
“想要了解一个人，必须从他身边的人开始调查，于是我找到了你丈夫的现同事和前同事。这一次我并不是从案件的细节出发，而是从人物的个性出发，就像写小说一样，要将一个人描绘成有血有肉的人，必须在性格上加以打磨。”
周军翻动着小本子，在一页上停了下来。
“之前我的同事询问过关于文豪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从根本上就走错了方向。那一次的询问完全就是一个倒推的过程，我们的潜意识中已经将文豪认定为凶手，所询问的一些问题只是为了让这个推论有一些站得住脚的证据而已，就像小说的情节一样，你早就确定好了凶手是谁，然后在前面的剧情中加入证明谁是凶手的证据。”
周君说完望了一眼李婉，对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不知为什么，周君认定她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我们找来了与文豪最密切相关的三名同事，为了方便叙述，我暂且称他们为A，B，C。文豪的岗位是测试，简单来说就是开发部开发出的新产品送到文豪这里，文豪负责模拟不同的操作环境，意图发现这些不完善产品中的漏洞，我想身为妻子的你应该清楚丈夫的工作内容吧。”
“抱歉，我说了，我从不关心文豪的工作内容，可能是因为涉及的专业知识不同，他也从不和我说起工作上的事。”
“没有关系，这只是一个前提，你只需要知道你丈夫的工作内容就行。A同事呢，是开发部的工程师，直接和文豪对接，他的产品都会送给文豪测试，所以他们两人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我对A的提问也非常简单，阐述一下他所认识的文豪，以下就是他的阐述。”
周君拿出了一支笔，用没有除掉笔帽的笔尖指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生怕看错行。
“文豪这个人，还是非常友善的，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返工是常事，其实也不是返工，编程这种事从来没有一下子就能做到完美的，总是在不停的修改中得以完善，所以测试真的是个很烦人的工作，我不停的改他就要不停的试，别看他的任务就是发现漏洞，但其实身上背的压力一点都不比我们开发的少，你想一想万一投产之后再发现严重错误，那测试的人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不过文豪这个人从来不抱怨的，有时候他还在测试，我突然想到有地方可能存在问题，马上让他拿回来，这一改也许就是一个多小时，他就这样等着，也不催也不生气，搞的我反而不好意思。以上就是A同事对于文豪的认识。”
周君将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
“接下来是B同事的说辞，B是公司的人事，工资呀福利呀包括旅游伙食什么的都归B管。”
“在我的眼里文豪一直是一个热情洋溢，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当时负责面试他的人是我，所以我非常清楚他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我们是新生代的科技公司，需要的不一定是严谨的为人处世观念，真正需要的是积极向上的拼搏精神，文豪对未来的规划是非常积极的，这也是我们需要他的原因。在日常的工作中，他也是积极的投入到工作中，这并不是客套话，测试部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他组织完成的。他现在已经是P5了，晋升的速度在公司已经属于快的了，原本计划过完年晋升P6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经济情况？这一点我并不是很熟悉，但是据我所知文豪平时还是挺节约的，至于家庭条件嘛，这个就不属于我关注的范畴了。”
周君再次将笔记本翻页。
“根据B同事的说法，文豪是一个开朗的人，这和文森特笔下的世界似乎有很大的区别，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有些人在现实世界一个模样，在虚拟世界中又是另一个模样。”
“周警官，我想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描绘过我丈夫的个性，我只是说他对写作有一种执着，也许正是这种执着让他在创作时产生了不一样的个性。”
“是这样啊，确实有这种可能。那么接下来我们来听听C同事的说辞，C同事是测试部新入职的员工，据说是文豪的徒弟。”
“师傅是个乐天派，有时候我想不出测试的环境，觉得自己没有天赋，他就开始安慰我，从各种角度帮我分析问题，只要他一开导，我就豁然开朗了，所以说他肯定是个乐天派啊，如果是悲观主义的人，根本不可能那么会开导人吧。业余时间师傅在干什么？嗯。。。。。。他好像喜欢看书，有时候我们一起出差，在路上经常看到他拿本小说聚精会神的看，不过不是装订好的书本，而是一张一张用A4纸打出来的纸页，我不太看书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师傅偶尔自己也动动笔，不过好像是照着什么模板抄写的。说实话师傅的文笔在公司还算优秀，不过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公司基本上都是理科生嘛，我们讲究的是逻辑的严密性，至于华丽辞藻就不是我们专长了。啊，对了，师傅经常和我们炫耀，说自己以前写过小说还发表过的，自己叫文豪就是有做大文豪的天赋，还叫我们好好拍他的马屁，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大文豪的。”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婉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烦躁。
“接下来我们又找到了文豪的前同事，也就是那家生产无人机的公司，这些已经各奔东西的前同事们口中的文豪也大同小异，开朗随和与人为善是对于你丈夫最好的形容。所以我就在想，文豪一直到死在公司同事的面前都给人这样的印象，那么这些反应社会黑暗的作品以及残忍的杀人手段究竟为什么会出自这样一个人之手呢？”周君完全没打算回答李婉的问题，自顾自的说道。
“我早就说过我丈夫是被陷害的。”
“你确实说过，所以接下来我找到了文豪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婆婆，说实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去面对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但是我又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对了，你知道你婆婆住在哪吗？”
“我们不太来往。”
“应该是从不往来吧，你的婆婆在这个城市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所，很讽刺吧，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居然在生长的地方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所。原因你应该清楚吧，因为她把唯一的住房卖掉给儿子的新房交了首付，我记得你说过这套房子的钱完全是由你一个人出的，究竟是谁在撒谎呢？”
“那个老太婆根本就有臆想症，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和她往来的原因！”
“所以你是说你的婆婆是在说谎。”
“当然。”李婉底气十足的说道。
“因为时间有些久远，当时的开发商已经找不到了，而且那个时候网银转账这个概念还不流行，所以也找不到网转凭证，这笔钱究竟是谁付的已经查不清楚了。”
“文豪的母亲是想要我们现在这套房子吧，他儿子死了她想弄一点钱对不对。”
“哦，不，你误会了，你的婆婆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这套房子。我们的谈话也主要围绕着他的独子进行。根据老人家的说法，她的儿子从小都是一个懂事听话的人，起文豪这个名字确实是想让他们的孩子成为一名大作家，不过希望和现实似乎总是相反的，文豪在进入学校后并没有展现出在文字方面的天赋，作文写的平平无奇，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高中，在分文理科之后，文豪自然而然的进入了理科班。”
周君在笔记本页面上的一些数字周围画了一个圈，然后递给了李婉。
“这是我拿到的文豪高考成绩，语文分数只有88分，我只能说你丈夫的语文水平确实不怎么样。”
“考试水平并不能表现一个人真实的文学修养，我丈夫展现出的文学才华也许是在走上社会之后修炼的。”
“存在这种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没有人能够拥有突然开窍到一跃成为作家的水平，这让我开始怀疑这些作品并非文豪所写，而是另有其人代笔，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你的丈夫被陷害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周君盯着李婉，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这种眼神之间的博弈并没有持续很久。
“如果真的存在这个人，那么必定是和文豪关系非常紧密的人，于是我询问了你的婆婆，关于文豪最要好的朋友，你猜老人家的回答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婉回答的非常干脆。
“她说文豪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即使是她自己这个老母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也远不及这个人。”
这一次眼神之间的博弈就要久的多，最终还是周君率先避开了眼神。
“这个人就是你，自从文豪遇见你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开口闭口都是你，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放弃了高薪职位，选择了离你近一些的公司，为了你他恳求自己的母亲卖掉唯一的住所，为了你他东拼西凑买下了这套房子。不过这些都来自文豪母亲的一面之词。”
“无聊，死无对证随她怎么说！”
“确实，现在唯一能够证明的人已经死了，这些都已经无从证明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文豪对于母亲的愧疚，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为母亲送上为数不多的补助。文豪每个月会给母亲3000元钱，按照你婆婆的说法，这是给她的生活费，也是用来付房租的费用。”
“没有这回事。”李婉非常确定的说道。
“为什么你这么确信，因为文豪的工资卡在你手中吗？”
李婉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笔钱并不是从文豪工资卡转出的，而是从他所在的公司转出的，因为文豪的母亲是残疾人，可以填补公司残疾人的税收减免，所以这笔钱虽然是文豪的支出，但是却走的是公司的帐，我想他那么做就是为了不被你发现吧。”
“这又能证明什么？”
“这能证明文豪没有额外的开销，别小看这一点，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人的杀意往往因为欲望而起，这个社会最大的欲望就是对于金钱的欲望，而文豪的工资卡给了你，唯一能藏住的私房钱全部给了母亲，这样一个对金钱没有欲望的人，为什么会去杀人呢？”
“你们警方判断事务都是靠猜想的吗，光凭这一点就能断定一个人不会杀人？也许他只是对特定的人温柔，实则是个内心阴暗的杀人狂呢？”
“就这么想证明你丈夫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吗？”
李婉呆呆的望着周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让这样一个男人丧失理智，走上自我毁灭的因素究竟是什么，不是欲望又会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后来我得出了答案，会不会是梦想？因为梦想的破灭而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所以才选择走向毁灭。于是我问你的婆婆，文豪有没有和她谈论过自己的梦想一类的事。老人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儿子从前的梦想她不清楚，但是现在的梦想她不止一次的听文豪说起过，那就是和你相伴一生，这种对爱的执着，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感到惊讶。”
“这一点。。。。。。我知道。”
“那么他为什么自杀呢，这不是违背了他的梦想了吗？”
“因为他想要成功，他想成一名大作家，他耗尽全部心血的作品被人剽窃，接着又遇到诈骗犯和卑鄙的贷款经理，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他的梦想被这个世界的恶毒所侵吞，所以他才走上了毁灭，因为这是唯一能够实现他梦想的机会，扫除罪恶的同时让自己的作品被人所知晓！”
李婉眼神通红的说道，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纤细的脖颈上青筋暴露。
“没错，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梦想被击碎的人并不是他。”
这一次周君的眼神没有再躲避，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需躲避。
“真正被击碎梦想的人是你——李婉，或者说是。。。。。。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