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校园镜（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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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的风逐渐凝滞，几乎要靠近天边的发丝飘动，慢慢滑到了一个位置，小幅轻晃。
那人身后的景致悄无声息地变换，一点一点化为了沈越背后的样子。
一致的容貌徐徐变化，表情和动作小幅度调整后，如复制粘贴般刻了过来。
无形的壁垒分隔着两个越来越像的空间，以及里面的人。
至风完全停住，沈越对面的人才真正和他一模一样，发丝飘落的弧度，嘴角抿起的力道，以及他抬眼望去时的惊诧。
身前仿佛有一面镜子，完完全全地映着他自己，和后面的一切事物。
沈越走上前，那边的人也往前走，他们跨出的步幅一模一样，衣摆飘起划过墙面，布料蹭上的白色粉末也如镜面般完美复刻。
两人越走越近，在一步之遥同时停下，沈越看着熟悉的面庞，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和自己所见一模一样。
就像拿着相机给一个人拍照，定格的画面被缩小淡化，它漂浮而起在天空垂下的光影里向那边飞去，最终印在了对方的瞳孔里。
那人的眼底与外界，成了镜里镜外。
和他一样的人先开了口，“你想救人。”
沈越没回话。
“我看出来了。”他又说。
沈越沉默一会，应了声，“是。”
“你救人，是为了心安，还是其他？”
镜面里的人用着与沈越一模一样的脸，眉眼温和，宛若举着圣水瓶的菩萨，悲悯地望向跪拜的众生。
沈越不太适应这样的目光，尤其是面对自己的脸，他偏头看向别处，“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救人，给我一个理由。”
沈越无声地看了眼天边停止飘动的云，说道：“……以前，我当过医生。”
“因为你是医生，就一定要救吗？”镜面人见他回避自己的目光，轻声一笑，“所以，算是为了你自己吗，为了获得那份所谓的心安。”
沈越回过头：“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答案？”
“我看见的医生，救死扶伤，他们救天灾，救人祸，却不救自尽人，”人影定定看着他，“有那么多渴望活下来的人你不去救，在这救一个心存死志的人，你真的能心安吗？”
镜面内部飘起淡淡的雾气，一点一点往眼睛周围滑去，雾气凝结成水滴，顺着眼角往下滑。
人影没管脸边的湿痕，继续说道，“无论你重来多少次，想死的人依旧会死。任何妄图以自身悲悯感化劝解的做法，全是自欺欺人。每一个选择自尽的人，早已做好了决定。”
“除非……你能让他们新生，抛弃一切过往与记忆，以一个全新的人重新活在这个世上。”
沈越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那些迷雾，很快又收了回来，他捂了捂有些酸涩的眼睛，指腹蹭了点湿润，“……没到那个地步，重来一次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
“比如呢？”
“减轻伤亡，预防弥补……还有，拉住他们的手。”
在最高建筑的天台上，他可以推掉一切会议，义无反顾地赶往那里，拉住他们攀住砖瓦的手。
“自我感动，他们需要你拉吗？”人影冷冷看他一眼，眼角的水液成珠划过锋利的闪光。
“……”沈越想起了林澜。
这个真正意义上自己唯一救下来的病人。
她需要自己拉吗？
沈越想起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倾泻而下的月光照亮了缓慢前行的两个人。
当湖面的粼粼水光映进他的眼底时，他想，他至少救下了她。
“需要。”沈越直起身，眼眶些微泛红。
“冥顽不灵，”人影逐渐淡去，已经变得泛起灰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沈越，“希望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选择。”
世界从天际一点点碎开，犹如水银镜面的碎痕一般从一个小小的角落开始往外蔓延。
沈越指尖微动，空刀只聚集了短短的一瞬，又自发地散了开来。
——
“你没有妈妈吗？”
“……”镜子里面的彩发胡乱地飘了飘，有着无上美貌的镜面玛丽苏脸扭曲了一瞬，“我有缀满珍珠的被子，可以根据心情变色的柔顺长发，所有人的崇拜与爱慕，有令人欣羡的背景与才华，有夺目绚烂的公主裙，边走路边开花的鞋子……”
那个人说了多久，林澜便听了多久，她坐在地面，脑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摆出了认真倾听的姿势。
镜子里的人说到一半，看林澜的样子好像很舒服，便也坐了下来，继续掰着手指说自己有的东西。
从名下的红酒庄说到暗杀堂，从花园里会搬钻石的蚂蚁到能发出富贵声音的蚊子，她说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停了下来。
“……”
“……”
互相沉默了好一会，镜面人率先说道，“你不说点什么？”
林澜：“好多，厉害。”
“……你不想要吗，其中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普通人穷尽一生都不一定有的。”
林澜：“这是你所有的东西了吗？”
玛丽苏又花了半个小时掰手指重新确认了一遍，最后一脸自信地看着林澜，“当然，都在这了，羡慕吗？”
林澜垂下眼，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轻声说道，“可是你没有妈妈。”
“………………”
镜子的边角裂开极小的一块，细屑从里面纷纷扬扬地洒了出来，镜子里的景象有片刻扭曲，随即又稳了下来。
穷尽一生都不一定有的事物。
林澜出神地看着脚边的花，丝丝缕缕的淡香飘到了她的面前，像一个不可得的念想，闻得到，但捉不住。
满箱的书籍不落一丝灰尘，那些纸张的边角也不曾染过脏污。
从小到大的那些年，她忘记的这些年岁里，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只是许颖吗？
就靠一点点，幻想里的温情，便能度过学习timed的十几年吗？
林澜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念着过去，那些浅淡到近乎要消失的记忆和后面很多年一大段的空白，她要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吗？
日历上的小心心又冒了出来，猝不及防地窜入了林澜的脑海。
她伸手捏了捏地上的花瓣，小心地揉成了爱心的形状。
那便慢慢等吧。
等那些消失的记忆，等一个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