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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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漆黑一片,身体动弹不得,意识倒是逐渐清晰起来......
陈渺努力的搜寻着记忆,想要在这黑暗中抓住些蛛丝马迹,以便拼凑出完整的现状。
果然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个女人,心中立时隐隐作痛。
刘佩她走了,因疾病去到另一个世界;走得很急,似乎对十余年的爱情没有丝毫留恋。
弥留之际只留下了一句话:
“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可陈渺这个已然一无所有的恋爱脑男人,又如何能听得进去。
在处理完未婚妻的后事之后,便义无反顾的踏入了西北大漠,抱着殉情的绝望开始寻找起那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只因为曾经在某本地摊杂志上看到过一篇胡诌的文章,说是海市蜃楼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几日来踽踽独行,随着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消耗殆尽,终于仰面扑街了,这处大漠黄沙应该是最后的归宿了吧。
陈渺仰头望天,万里长空如镜,没有一丝云彩......
只是闭上眼的那一刻,陈渺没看到的是天空之镜上缓缓印出的亭台楼阁,长街市井,以及清晰可见的芸芸众生......
陈渺的思绪还正在飞,却忽然感到嘴角有汤汁灌了进来,温润甜糯,从口中弥漫全身,五脏六腑顿时热了起来。
“莫非我被人救活了过来?!”
陈渺贪婪地消化着这股温暖,便又接着猜测起来。
可惜这种舒适感只持续了两口,耳边便传来了碗筷顿在桌上的清脆声音,稍觉刺耳。
“柳姑娘,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面带难色的摇头道。
“薛神医请直言相告,妾身亦想探知究竟。”
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尽显疲累。
“老朽大体可以断定是因当日爆炸之势甚大,房屋倒塌撞击令兄头部,致使其昏迷不醒;然事发至此已有半年之久,数次为令兄切脉,脉象虽浅淡却也平稳,似未有渐入膏肓之势,却亦未见好转之状,看来多半是药石无效矣......”
薛神医颇有些羞赧之意,毕竟“神医”之名似乎因为榻上这混小子而有些名不符实。
“药石无效......那苏醒过来的几率有多大?”
“古籍倒有类似之记载,复愈几率仅十之一二......且亦须天助之!”
老神医的回答连自己都不敢笃信,是以声音逐次变小,几不可闻。
送走了薛神医,这姑娘坐回椅上,望着榻上那个被自己辛苦照顾了半年之久的男人,嘴角咧开一丝苦笑,喃喃自语:
“须天助之,老天会保佑他这样的人......渣吗?!”
八年前,金兵南下,战火燃遍了整个大宋国的北方,皇帝连同整个皇宫都被掳去。
同为济南府商户的柳家和邻居陈家结伴逃难,一路南下,直达泉州,远离宋金边境,希图重建家园。
一起经历了逃难之旅,陈柳两家更是亲睦,不仅置了相邻的宅子,又重操旧业,联手开起了“陈柳记”爆竹作坊。
原本就轻车熟路,又有独家配方,再加上泉州乃繁华富庶之地,这两家把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犹胜当年多矣。
虽说大宋朝“农商并重”的国策使得商人的地位不再低贱,但“重文轻武”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作为早已融为一体的两家人中唯一的后辈男丁——也就是此时榻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陈家小子陈煜,则寄托了两家人入仕为官并光耀门楣的唯一希望。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位小少爷可谓是附近坊间有名的泼皮小子!
小时候到处掏鸟蛋,往别人家门口撒尿,几乎日日都有妇人牵着自家被欺负的孩童,上门来讨要说法;
大一点的时候竟开始耍钱、吃酒,和狐朋狗友一起蹲在墙角向过路的大姑娘小媳妇吹口哨,只是从未敢染指青楼风流事,毕竟这可是两家四位长者的最后底线——
柳家年方二八的姑娘那早都是默认的陈家儿媳妇了!
想到这,柳姑娘又是一阵气苦。
她打心里讨厌这个浪子,不学无术也还罢了,也不晓得帮家里顾看生意,哪怕年节前最忙的时候,连柳家小妹都脚不点地的帮着忙上忙下,这位浪荡公子哥却视若无睹,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游街串巷......
或许不必再嫁给他,可能是这场灾难带给她最后的慰藉吧。
半年前,正是年关将近,一年中爆竹坊最忙的时候。最后一批赶制出来的烟花次日一早必须要启程发往京城临安府,为了节省些时间,便直接暂存在两家的前宅里,并没有送入南市的库房。
正是这减去的一道程序,带来了这一场几乎破家灭门的劫难。
夜半时分的轰鸣巨响惊醒了整个泉州城,震得地动房摇。
人们仓皇的跑出房屋,抬头看见的是漫天烟花,还有北街方向的熊熊大火;不经事的孩童们都忘却了寒冷,拍手跳跃着,迎接着提前到来的“新年”烟花。
晨光熹微,太阳也躲了起来,黑云压城,寒风凛凛。
泉州城北街此刻像人间炼狱,火龙队扑灭了几乎绵延半条街的明火,留下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
持续了大半夜的喧嚣声此刻依旧没有消停,街巷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送别着骤然离世的亲人。
爆炸原点的陈家和柳家此刻却悄无声息。
半夜从南市库房慌忙赶回的柳家姑娘,早已流干了泪,哭哑了嗓。此刻正瘫跪在支离破碎的宅院里,身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全家四老一少的遗体。
死了的便死了,活着的其实更痛苦吧。
那个抱着六岁儿子尸体的马氏,这时疯狂的冲向柳姑娘,嘶吼着要她赔命,其他的苦主也一并围了上来;虽被官府的衙役们挡住,但咒骂的声音却穿越了人墙直刺着柳姑娘。
向来柔柔弱弱的柳姑娘不知哪来的一股劲道,艰难的站起身来,脸上煤灰斑驳,额前头发被燎得卷曲,原本月白色的长裙此刻已让人不忍直视,人群开始安静了下来。
“各位父老友邻,小女先代柳陈两家为今日之灾祸赔罪。”
说着一躬到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各位官府差爷在此做个见证,柳陈两家变卖所有家产,半年之内定当依律赔偿所有伤亡之人、损毁之财物,如违此言,甘受屠戮!”
“你若偿还不起,即便自戕身死,也抵不了所欠之债啊!”
被连累烧了前宅的李老汉在人群中质问,亦有不少人随声附和。
“倘若当真有那一日,别无他法,小女便......卖了自己抵债!”
顿时鸦雀无声,这柳姑娘平时是怎样的为人,街坊里这些人都还是有目共睹的,眼下话已至此,再看着她身后的五具尸体,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这时一个黑矮胖子分身而出,朗声道:
“宋某乃本府押司,愿意为柳家娘子当个保人!”
有官府之人出面作保,众人更无话说,便各自处理后事去了。
此时的柳姑娘稍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需要处理。
目下料理后事,让家人入土为安才是当务之急。
“还有气儿!这个还没死!!!”
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