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幻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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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十,小雪,天寒凉不复返。
这日,林经年是慧神。
本应为期一年的慧神国师月山修行,因各种原因时长又增加了一年。
等浮世动荡,慧神国师再出山时,是将近两年后。
一从月山的柴屋出来,林经年就收到了浮世皇族传来的消息:坎州反了。
当下,她立刻准备重下浮世,路上却遇到顷意娘娘殿来的月兔。
月兔名为玄烛,受顷意娘娘所托,召她即刻进殿晋见。
林经年:“如今浮世动荡,我以为救世乃慧神第一要务,任何事都可放到之后再说……我相信顷意娘娘也是这么以为的。还请玄烛帮代为传达,我便先下浮世,不进殿了。”
为了更快救世,林经年没再去夏顷意那里。
而顷意娘娘殿里,玄烛一五一十的传达了林经年的话:“就是这样,娘娘,需要叫人把国师大人强行带来吗?”
不知为何,今日的顷意娘娘殿,没有往日光彩。
金子做的浮雕上似乎都蒙了层灰,夏顷意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的坐在殿堂之上,半晌才有答复:“不必……”
一隅间的天宇上不再有彩鸟盘旋。
她知道这是仇天下那边又成功了一点。
她本想找林经年好好谈谈,但林经年面对浮世动荡的第一反应,仍是拯救。
她又觉得不用谈了。
一如仇天下相信林经年不会站在她这边一样。
她也相信,林经年不会站在仇天下那边。
棋盘棋局什么的,其实她讨厌这种说法。
若慧神之道真能感召人心,她便无需下这盘雾中道的棋。
慧神之道永远存在世人心中,亦存在林经年心中。
这并不是她强行灌输的什么精神,而是林经年本就认为,慧神之道是对的。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其他道如何打压,即便慧神之道被碾成碎屑,她也相信,细碎如面包糠的慧神之道,仍会残留在林经年心中。
她已坚定了林经年那边如何处理。
接下来要布置的……便是身后事了。
她叫玄烛拿来了擦拭的新布,一下一下的擦拭着蒙了灰的浮雕。
即便每下都是徒劳,她也依旧这么干。
顷意娘娘殿外,下起薄薄的雪。
浮世外一隅间乃神仙处,就连神仙待的地方都下了雪,很难想象浮世里凡人待的地方雪有多大了。
幻世浮世,皇宫内。
“慧神国师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乱套了!坎州那边全乱套了!”
林经年一回来就被皇帝拉去解决问题了,在浮世高高在上的皇帝,见了她自动变得低声下气:
“您快救救浮世罢!再这样下去坎州自遵的魔煞之道就要代替慧神之道治世了!以死治世!那就真的乱套了!”
林经年:“殿下莫急,还请先告诉我宫中尚有多少可用的修道者?”
皇帝:“唉!不足四千!”
林经年蹙眉:“如此之少?”
皇帝:“是啊!浮世中修道有天赋者只有我皇族中人,而且这道即便有了天赋,也不是那么好修的……”
“慧神国师大人您先前四处游历,时常不在殿宇内,我族修道之人遇着问题找不着人问,自修,实是件难事……因此修道有为之人,一直不多。”
慧神之力,由善心唤起。
不同于魔煞之力的根源执念,世人善心变幻莫测,极少有人拿捏得当,因此慧神之力极难自修,极容易碰着问题。
但林经年先前一直不在皇宫里,一直在四处游历解决仇杀门做下的恶事,根本无暇解答皇族修慧神之道的人的问题。
现在的情况就是,真正修到了慧神力量的人,不多。
对比轻易就能修到的魔煞力量的人,很少很少。
坎州的叛乱,很难反。
皇族一直束手无策的原因也是如此。
如果只是单纯的叛乱,未有修道者的加持,皇族铁骑早由矫勇善战的穆大将军带领一路杀进坎州济川一举平反了。
但叛乱加上了修道者,就如同物理攻击附了魔,那都不是普通盾可以挡住的,你盾也得附魔。
因此,焦急的战况梳理和战略讨论在皇宫内展开。
最终,穆大将军穆瑶月被召见。
议事殿内,由慧神国师林经年统筹,一个平反坎州济川叛乱的战略定下——
皇族铁骑仍然出击,只是前往坎州济川附近还未被占领之处镇守,等待慧神国师前进的指令。
而慧神国师乔装打扮,潜进济川,首先尝试化纸人论道,如果能在这里提前破掉敌人上的魔煞之道附魔就是最好。
如果不能,慧神国师再用慧神之道的招式,解救济川被迫堕落的百姓。
对策竟已定下,不得迟疑。
神仙下凡的林经年立刻加快脚程赶路,当天就到达了坎州济川。
浮世的大雪已经下了很大了。
在济川,所有河流都被冻上,似乎冰层下的水流也停止了流动。
整座济川像块千年寒冰。
顶层与底层的村落都已被反叛之人控制,进出百姓无一不受限,连浮世的蚊子都难飞。
上游的强村里。
一披着白色狐裘戴着白色斗笠的江湖侠客,坐在酒馆里,和其他霸道的将领一起,听说书人讲趣事。
“官爷们好酒好肉慢慢吃哈~小的给你们出到谜题陪当下酒菜,如何~?”
“好好好!那么多故事也听腻了!来道题耍耍!”
“得来道爷没听过的啊!不然剁了你脑袋!”
“好嘞!小的保证各位爷没听过,这题啊可是我们济川特有的……那请各位官爷可好好听题咯~题目是……三个铜板怎么换,换出来的东西最不值钱~?”
“嗨,还真没听过!济川特有的题!”
“有意思有意思!让爷想想!”
林经年坐在最里,拨了拨肩上厚厚的裘毛,看着大碗里的酒倒影出来的她易容成功的倒影,安静片刻,双手捧酒,一饮而尽。
她身边,答题继续。
一个将领说道:“烂米吧!那玩意儿泡发芽了!不值钱!而且本来三个铜板就没多少!”
说书人应道:“这位爷说得好!三个铜板换的烂米确实不值钱!但还不是最不值钱的!还有别的爷有答案吗?”
另一个将领:“那……那就三批泡烂了的麻子,那麻子布都不能裁衣了!肯定不值钱!”
说书人:“诶!这位爷说的也好!不能裁衣的布子那肯定不值钱!但这依然不是最不值钱的!还有吗?”
将领们悉悉索索又说了些,大都是坏的、用不了的,都被说书人否定了。
最后一个将领急了,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能换到的最不值钱的东西是那群修慧神之道的人的脑袋!!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死了全天下都没人要!!!”
将领们哄堂大笑,说书人也跟着笑。
“哇~这位爷说的可是太好了!!小的都想更改答案为这个!!……只是在我们济川,有个比这更好的答案!!!”
方才说话的将领:“哎呀你直说吧!别他娘的卖关子了!小心老子砍了你的头!”
说书人嘿嘿笑了两声,公布了答案:
“三个铜板买到的最不值钱的东西呀……是三个女人!”
所有将领一愣。
在角落喝酒的林经年也一愣。
“还有!比三个女人更不值钱的!是怀了女儿的三个女人!”
有些将领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起来,有些还呆着,不知所云。
说书人看他们懵圈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还有啊还有!比怀了女儿的三个女人还不值钱的……是三个怀了天生缺陷不能生育的女儿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值钱!这确实不值钱!”
“还不如不要花这三个铜板呢!三个铜板都比女人值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座酒肆陷入狂笑,林经年坐在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
她的存在有点突兀,身边一个跟着将领吃饭的将士注意到了她,高声问道:“哎!那边那个穿狐裘的!你怎么不笑啊?!”
林经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慈祥已经很薄,马上就要褪去。
将士:“你快笑啊!难道这个笑话不好笑吗?!”
林经年闭上眼,神智逐渐回笼,她低低呢喃道:“济川……强村……”
强村便是强者遍地。
坎州济川一共两个村,一个在上游强村,一个在下游少村,都是健康良好、积极向上的好村落。
村民也都是健康人,因此才能起反。
只是刚刚的笑话……
林经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反感和抵触。
她的原则不让她去思考那笑话中的深意。
这种抵触,来自她的内心。
慧神认为人根本善。
所以……这应该就是个笑话。
没别的意思。
她眼中毫无笑意,只嘴角勉强弯起,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我不知。”
看着她反应慢半拍的样子,问她话的将士好像被戳中了笑点,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哈哈!三个铜板换到的最不值钱的东西是三个女人!”
“比三个女人还不值钱的是三个怀了女儿的女人!!”
“比三个怀了女儿的女人还不值钱的是三个怀了天生缺陷不能生育的女儿的女人!!!”
……
酒肆外的雪,停了。
黑风袭来,如洪水猛兽般撞开了酒肆的门。
门外,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站着。
“这里就是济川强村的中心吗?”他的手变为利爪,划破空气时也带出了黑气:“从这里开始屠,应该就可以了吧。”
来人,苏沐是也。
仇天下让他屠的第一座村,便是坎州济川强村。
看着那四溢的黑气,酒肆中的将领们眼中都冒出了精光:“是何处来的魔煞之道大成者?!快!快快请进!!快快赐予我等魔煞无上功法!!!”
苏沐受邀乖乖进了酒肆,却是为了取说话将领的脑袋。
脖颈断裂声传出。
苏沐看着一手的血,没什么反应。
如今的他已不是刚跑出残村的脆弱的他了。
他娇柔的皮肤早在魔煞林经年的鞭挞下,粗糙不堪。
手上、脚上、胸上、背上也布满了破裂又愈合愈合又破裂的伤。
看着他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周围的将领们更加兴奋,只是不敢有人再贸然出声。
修魔煞之道嗜血没错,但也惜命。
但就在这么安静的时候,酒肆角落里,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住手。”
苏沐蓦的抬头,一下就飙到了角落,准备拿下第二个人头。
然而他撩起的黑风吹飞了角落之人头顶,一尘不染的白色斗笠。
此人,苏沐完全不识。
但那语气,那感觉……
已让他做不成下一个动作,全身都在发抖。
“你可是苏沐?”那人问他:“你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
他的月。
他的姐姐。
他的林经年,慧神国师。
回来了。
……
林经年从未想过会在济川见到苏沐,并且见到还是煞气满身、已然入魔煞之道的苏沐。
她还记得她救下苏沐时,苏沐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不明白,苏沐为什么会和其他人一样,这么想不开,也去修那魔煞之道。
“停手吧。”她劝诫道:“魔煞之道无宜于世,唯有慧神之道能救世,救天下苍生。”
……酒肆炸了。
苏沐还在颤抖,就感觉到附近挂起了阵阵强风,那都是黑色的风。
酒肆内的叛军将领纷纷发功,只因听见林经年说的那句“慧神之道”。
林经年暴露了。
惨遭集体围攻。
看着苏沐愣在原地浑身抖得不成人样,林经年心底了然,拉起苏沐的手说道:“先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飘雪的天,浮世的很多东西都被白雪淹没。
山田、河流、谷物、蚕衣……于白得发慌的浮世中,世人眼中只见黑。
因为如果白全白,黑全黑,那么多对于世人来说,黑和白就没有区别。
那都是极致,中和不了一点的观点。
白雪一直落,黑暗的天空上圆月挂着,好似不管雪下多久、下多少,月都不会被掩埋。
苏沐看见他的月全白,却身于全黑的天际。
天会染黑白月的边界,却永远不会染黑白月的心。
“姐姐……”
牵着林经年的手,他哭出声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