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织下的刻痕 第四十四章 远方的呼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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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败,灰白,触目所及的景致惊人一致。
整个城市在熊熊燃烧,大厦颓倾,底下无数如蚂蚁般浓密的人群在溃逃,在尖叫,在绝望。火焰中有许许多多哭号抽泣的人脸,个个扭曲不堪,状若癫狂。
远处有什么在低鸣,细细侧耳倾听,是一阵阵络绎不绝的防空警报,大批大批穿着黑色军装的武装人员窜上街头,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扣动扳机。
城市中到处都是尸体。尸体大部分是壮年男子,他们大半都死在道路两旁,许多还拿着武器,但是脸上骇然的神色直到死去也不曾消失。还有些人是死在战斗位置上,死者中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
城市中还可以听得到隐约的惨呼,绵延不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來的。
一组航空编队从城市上空徘徊而过,丢下成吨的浓缩汽油弹,城市变成了大火炉,无数个街道,高楼,CBD在熊熊燃烧,浓郁的黑烟直窜云霄,将整个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彷如末世的降临。
激烈的打斗和惨叫,子弹呼啸着从废墟上飘过,两个男人狼狈地从包围圈里逃了出来。
不敢有丝毫停顿,两人疯了似的朝着城市边缘跑去,领先之人有着一头令人艳羡的白发,垂落下来,到了膝盖位置,哪怕在火光燎人的战场上,那头白发依然温润雪腻,柔顺且一尘不染。
居后的男子则平常得多,稀疏刚毅乱蓬蓬的短发,一根根钢针似的络腮胡子,上半身是破了几个洞的花衬衫,下半身则是一条沾染了机油污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上的沧桑掩盖住了底下的焦躁,这幅扮相深刻诠释了落魄中年大叔的形象。此刻正头也不抬地尾随着白发男子奔跑。
忽然,他的脚步慢了半拍。
“多泽,停下来干嘛?快走!”白发男子急促催促,却发现落魄大叔没有动弹的迹象,于是懊恼地扭过头来,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处坍塌的宅邸,表面上看,在毁坏之前,是一处安静宁和的托儿所,有滑滑梯和跷跷板,房子外面用黄色,粉色等温馨的色彩涂抹着一幅幅儿童画,上面阳光和煦的大人牵着一个个笑容洋溢的幼童,走在布满鲜花和绿草的郊外,一切看上去和谐温暖。
他的目光微微缩了缩。
阴暗的角落里,那处唯一在坍塌下保持完好的角落里,一名抱着肮脏熊玩具的小女孩躲在阴影里,胆怯又好奇地朝着他们望过来。
悚然的是,那女孩浑身上下溃烂不堪,原本一头柔顺笔直的长发如今只剩下一半,另一半是瘌痢头,头皮上面密布着一个个白色涌动的茧,如米粒大小,不断无声摇摆。两颊已经脱落,脸上全是深色的皮下组织,看上去分外瘆人。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另一只则笼罩着灰色的眼翳,厚厚的角质膜仿佛在她“心灵”上抹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薄膜。
鼻翼动了动,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腐臭气息从那边飘来,阴影下面有什么。白发男子的瞳孔缩了缩,视野划过空间的距离,将女孩背后一幕看得真切。
小小的空间内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儿童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刀叉零落在地面上,血渍和碎肉组成了一幕交响曲,将瘆人的乐曲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走吧,没救了,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化生的组织正在侵蚀她的身体,活不过今天了,基因崩溃就在眼前。”白发男子立住了,缓缓的说了一句,随即摇了摇头,为这一幕感到惋惜。
看来这处外表光鲜的托儿所,未必有它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光鲜靓丽,里面深藏的阴暗和滔天的罪行诠释着人性中最隐蔽最邪恶的一部分,而这部分,连同炼狱的恶魔都自叹弗如。
颓废男子蹲下身子,朝着远处的女孩招了招手,女孩迟疑了,而对方握着拳头的手忽然舒展开,里面是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女孩蹦蹦跳跳过来,她没有经受住诱惑,一把夺过糖果,连包装都来不及撕扯掉就一口塞入嘴中,鼓涨着两颊,双手封住嘴巴,一副不愿意再拿出来的架势。
“好吃吗?”多泽笑笑问道。
女孩怔了一下,拼命点着头。
“还想吃吗?”多泽问。
女孩继续拼命点头。
“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带你吃好吃的糖果。”多泽脸上洋溢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多泽,你疯了,你救不了她,你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该死的,你那进水的脑袋什么时候可以不秀逗。”白发男子疯狂地叫骂。
“好了,格里芬。”多泽拍了拍手,止住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谩骂,“只要我还是小队的队长,就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你!”白发男子瞪着他,两人的视线似乎能够冲撞出火花,几秒钟后,白发男子退了下来,耸了耸肩,“随你便,该死的疯子。”
“我可不愿意在陪你玩过家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可要活着回去,你爱搭上几个累赘都无关紧要,最好死在这边,呸。”白发男子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地离去,几个挪腾之间,人已经消失在茫茫街道重影的后面,渐渐消散。
一颗炸弹落了下来,男子只来得及说声小心,轰然爆炸的火光和粉尘将一切笼罩过去。
整个画面如同碎裂的玻璃龟裂起来,时间定格在那一秒,画面定格在那一帧,男子身形如矫捷的猎豹,横呈在爆炸点与女孩之间。
时间慢了下来,慢到手上的布偶小熊跌落的过程都异常缓慢。
斯卡娅抬起了头。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切嘈杂渐行渐远,整个世界再次被绿色的波纹填满,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片段。
头,异常疼痛,仿佛要炸裂开来。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碧色的世界里荡漾,密密麻麻,越来越多,仿佛要将自己整个淹没。
“啊——”
斯卡娅整个坐了起来,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外面是轨道货车驶过的轻响,连带着房子都开始微微抖动,天花板上积蓄的灰尘嗖嗖嗖地抖落下来。
窗户外面,阳光明媚,一缕从天穹皲裂处漏下的光线打在房屋外壁上,透过斑驳的孔洞洒落进来。
木桌上,格里芬端坐在矮树墩制作的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在黄色稿纸上纂写着什么,方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凝重细腻,他歪了歪头,望着一脸落寞的斯卡娅,淡淡地问道:“又做噩梦了。”
“嗯。”斯卡娅淡淡回应,脑海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伤感,这次,那个总是一脸阳光的“哥哥”,面孔又是模糊不清,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中的身影变得淡了几分。唯一挥之不去的是那一身永远破洞的花衬衫和一条洗得褶皱的牛仔裤。
她突然有些讨厌起那个甩手将一切丢给后辈,不负责任的哥哥,死去的人固然惋惜,但是他们无疑又比较幸运,因为他们将自己的身影深深刻在后辈们的脑海里,并时不时督促他们去拼搏,去奋斗,去做些这样或者那样,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事情。
但——
大家其实并不想去做这些事情的,崇高的理想仅仅只是崇高,她更想躺在哥哥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像个孩子一样。
现在孩子长大了,但她不想独当一面。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
斯卡娅这么想着,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一脸表情哀默的大男孩,那哀默的样子,仿佛在给整个世界吊唁。
无形中,那个总是阳光的颓废男子的侧脸和总是一脸漠然表情的男孩渐渐重叠吻合。她突然发现,自己有时候好像有些分不清两者到底谁是谁了。
——【候鸟】
当男孩吐露出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神无疑是颤栗的。仿佛男孩的眼神刺破了她努力装饰起来的伪装,如同一柄发硎之剑,凌厉地一击,直刺要害。
对,候鸟,离群的候鸟,就像孤雁脱离了雁群。
孤零零在天空中飞翔着,努力装作自己依然知道目的地的样子。偶尔看到别的雁群从身边飞过,它的昂着脖子,一脸孤高。它是不能腆着脸靠过去的,因为过去也没用,无论你的姿态放得多低,对方都会毫不犹豫嘲笑你,攻击你,啄掉你的羽毛,撕扯你的羽翼。
你的表现得叛逆,你的表现得孤傲,你的表现得莫衷一是。
既然不能合群,就表现得叛逆一点,反正没人会因为得你卑微而同情你一眼,也没有人因为得你俯首而接洽容纳你的全部。
哥哥走后,她就成了孤雁。哪怕拼命想要融入这个世界也没用。在芬格里、沃利眼里,你始终都是异类。
接洽你,恰恰是你还有用,有成为炮灰的余韵。如果没有这点,他们会毫不犹豫抛弃掉。
这么想想,似乎自己跟那个男孩还挺有缘的,因为,在他的眼中能够感受到,都是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渣滓。
她起身推开窗户,沸沸扬扬的喧嚣迎面而来,底下廊道上人潮汹涌。天空中,轨道交际处,一列列锈迹斑驳的轨道列车正在缓缓移动。再往上,是刺目的人造太阳,由废弃核燃料改造,外形粗犷且毫无安全措施,此刻正在汹涌澎湃地散发着灼灼热量,还有指数超标且肉眼看不见的热核辐射。
这里是位于城市地底下的人造聚居地,它的前身是地下防空甬道,经过几代人孜孜不倦的挖掘和探索,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且繁荣的城市雏形。
这里是自由的都市,也是拾荒者赖以为生的据点,这里是地下拾荒城市——巢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