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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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映笑了笑，将茶盏放在车榻上，起身。
“希望你们不会把我直接放在皇宫里了。”
此时的大都城应该日夜“热闹”个不停，没理由这周围安静得连他都听不到一丝儿声响。
而能这么安静的……就只有皇宫的某一个僻静之处了。
谢净叹气。
神一样的狄大人啊……
起先，谢净并不同意将马车直接驱使进宫。
哪有这么主动进来找死的啊？
可等周凛让他想出一处清静之地时，他也没能想得出来。
洛州离着大都城，快马回鞭十二个时辰就能赶到。
他们一行人磨磨蹭蹭了四日才回。
可大都城里似乎每个人都忙碌得要命。
达官显贵们被捕捉了许多，到处都空出了无数的良田、庄地。
要把这些重新丈量，再重新分出一些给百姓们。
要把搜找出来的财帛等物统归国库，再发还一些给百姓们。
要给无数的佃农们更改户籍、发屋给田。
要把无数的仆婢随从，进行一一甄别。改籍的改籍，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给地的给地。
好多好多的事情啊……
连国子监内优秀的学员们，都被抽调入了六大部门，连轴转地忙碌了起来。
狄府也不安静。
要上衙的都上衙去了，不去上衙的、就忙着收拾那些百姓们扔进来的谢礼，简直了……
他们连自家大门都快找不到在哪里了。
如果狄映回府，那隔老远就能被人给认出来，那……
狄家庄也是一样。田又增加了，人口又增加了，房屋又缺了……狄雷都不记得自己几个日夜没有归家了。
哪儿有清静地啊？
唯有皇宫。
张达遇封闭了大都城，也封闭了宫城。
封闭大都城是防止百姓们到处跑，户籍会乱。进出办事的人必须要拿到手令才行。
封闭宫城……
咳咳，老皇帝还病着。
所以只有皇宫里最安静。只有左右金吾卫在静悄悄地巡逻、把守、警戒。
狄映掀开马车帘，见果然是皇宫，就微微笑着道：“走吧，先去审审某几位大人物。因我贪睡多关了他们这么几天，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了。”
听得侍卫们都忘了浑身的疲惫，抿紧唇角偷着乐。
不过，还没能当晚就把人给审成。
苏洪一直候在这处的宫门外，一见狄大人出来了，便急步上前，就要躬身迎接。
被狄映给一把抬住。
反手，他牵住苏洪的袖子，与对方边走边说道：“苏老哥儿，你妹妹的全家都在我狄家庄住着了。
我哥也专门给你建了座大院子，你考虑一下，待此次事情过去，就回狄家庄养老去吧。那儿无父无母的孩子也多，都全靠庄子上的人照应着。你有钱，多养几个。”
苏洪：“……”
他就没有想过自己养老的事情。
他比陛下的年岁还要大些，他原就想一直陪伴着陛下，直到逝去。
他肯定是死在陛下前头的。
徒弟和自己的人等，他也为他们安排好了后路。愿意出宫的出宫，愿意继续留下的，就把位置都给提一提，起码让他们都能有一保之力。
妹妹去了狄家庄后，苏洪就更没有什么可惦记的身后事了。
尤其是这次大网行动之后，苏洪就真的觉得再没什么事情可让自己操心的了。
天都清了呢。
就算这次狄映闹出来的动静儿太大，大得他到现在都满脑袋昏沉沉的，可之前他也还是没有退缩就参与了。
想着如果陛下发怒、狄映万一有个好歹，那他也陪着一块儿去了就是。
毕竟狄映真的是一心为了国朝好。
苏洪也相信，自此次大事件过去之后，国朝会有一番新气象，会有一个崭新美好的未来，能让陛下如愿以偿。
那自己真的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可没想到，狄映居然如此待他。
那句“苏老哥儿”、那个“回”字，说得人心暖暖的，暖得都不像话。
暖得苏洪都没了死志……
他苦笑着回道：“狄大人，你是已经准备好以死背锅了是吗？那你还留下我作甚？你一个人怎么背得动？”
狄映“哈哈”大笑，搭住苏洪的肩膀就道：“知道白起吗？坑杀四十万敌军，为的是什么吗？
他为国朝的未来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
他能，我也能。
他不在乎史书上怎么说他，也愿意那么样去做，我又有何不可？这次的事情，总得有人站出来背这个锅不是？
其实……也算不上是锅吧……你就别再搭进来了，狄家庄上那些孤儿，你就忍心让他们一直孤着去啊？就当帮帮我了。”
狄映真的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大网行动中，他无令调兵、无旨回京、拢络朝臣、私斩朝廷命官、引敌开战、开疆拓土，还有皇子公孙那些……
咳咳，哪任帝王也接受不了手下有这样的臣子。
狄映不会让陛下把怒火发到别人的头上去。这些事都是他弄出来的，那么这个雷就得他自己扛。
死而已，他狄映为官这二十多年来，什么时候没有死的觉悟了？
死而已，国朝自此安稳矣，他当年对恩师做下的承诺，做到了。
他要帮恩师报的仇，也终于报完了。
稍微还有些遗憾的是：他想写的【新律书】，还在半空飞……
苏洪也知道狄大人此次有死无生……
他沉默着低着头走，眼泪滴去了鞋面上。
好一会儿后，才有些哽咽着道：“我请你和弟兄们喝酒。”
他本来想说：你走以后，狄家庄归我照顾。
可又想说：没事儿，有我陪你一起，来世我们做堂堂正正的兄弟。
那他就不能照顾狄家庄了。
何况，无论是狄家还是狄家庄，都根本用不上他照顾了。只怕是想照顾的人，都能从这皇宫门前，排到杭州城去。
那就喝顿酒好了，好好喝一顿。
感受到苏洪的伤感，狄映手下用力，将人的肩膀给掰正。
对他说：“苏老哥儿，弯了一辈子的腰，直起来吧。以后，都往直了走。”
“好！”
苏洪答应着，直着早已弯习惯了的老腰，抬起头，睁大眼睛，直视向周围的一切。
突然发现：夜好蓝、花好美。视野那般辽阔，心胸那般舒畅。
放下，其实就这么简单。直起腰，大步前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