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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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哧——”
长枪穿过了林武的腹部,从背后带出淋漓的血液喷洒了一地。他紧紧握住枪柄试图抵抗,但剧烈的疼痛让他目眦尽裂,扭曲狰狞,眼中溢满了血丝,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甘又愤恨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夕……猊……!!”
他咬牙切齿,一张口就有血从嘴里溢出。
“哈哈……哈哈哈!”
以多打少的激战下来,夕猊也难以再全身而退。头盔被打落,披头散发,盖住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额角的疤痕抽搐着,如一坨被掀开了皮肤的血肉花朵。他狞笑不止,右肩被砍出血肉翻飞的伤口,手臂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左手握紧枪柄,试图再往这不自量力的人族肚子里多捅几刀。
“痛吧?叫啊!叫大声点!!让周围你的下属们看看!他们的领将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啊啊!”
林武能感觉到刀头在肚子里面搅动打转的感觉,疼得他眼前一片片发黑。老人们说的对,人在死前是会看到生平过往的一切的,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林武看到了以前的事,在村子里上树下河、爹娘的笑脸、临行前给予的附身符——
患上怪病之后的日子他整日躲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眼前是漆黑一片的,直到有个女孩敲开了他家的门,带着阳光一同闯入了他的视野里。
小时候在村子,长大了在军队,林武哪里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所以仅仅只是见了这么一次,他便难以忘怀。哪怕经历了屠村一事,他的灵魂和骨髓都烙印下了滔天恨意,但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那双被黑暗侵蚀的眼里好像又能见到一点点阳光了。
林武以自己的立场对她,以及她身后的伙伴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而他自己也知道,阳光不像沙子,用力抓不住的,放了手也更加抓不住。
这不是属于他的太阳,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个因幸运触碰过一次太阳的普通过路人罢了。
所以在经历了那两年失去记忆的“疗养”之后,林武想明白了很多事,放下了很多执念,但唯有这份仇恨,依旧是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动力。
“……呃……啊……”
可是刀已经脱手,而又身负重伤,他又该怎么替他们报仇……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以前你报不了仇,现在也一样……”
“就这样,抱着对我的仇恨死去吧!化作厉鬼回来,我也一样能把你撕碎!”
朦胧之中,仇人的狞笑犹在眼前滋生旋转。他听见轰隆隆的声响自脚底下蔓延,这难道也是临死前的幻象吗?可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他的神智彻底唤醒——
“嘭——!轰——!”
夜色弥漫的天空,突然接连炸出了几道足以将半片天照亮的闪光,一团团闪光从钧州城四面八角起飞、升腾,于黑幕之中划出极其亮眼的线条。随即,在天空之中陡然炸开!
“……什么?!”
烟花?!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烟花?!
大地晃动得厉害,连同湖水也被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激荡的涟漪。金明台上的士兵被这一出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动,纷纷停下了争斗,不约而同地一起望向天空。
满天盛开的烟花在刹那间升空、绽放,随即又化作无数颗流星落下。姹紫嫣红的光彩落在林武眼中,他隐隐约约见到高楼之上的那一抹色彩,以及夕猊被吸引走注意力的侧脸近在眼前。他知道,最后的机会就在此刻!
“夕猊!”
林武用尽全力嘶吼起来,抬手抓住了他头上的独角和头发,狠命撕扯着,让这头巨兽不得不俯下身子,将后颈暴露出来。
“杀了我!杀了我啊!”
“不然马上!死的就是你了!!”
夕猊被他扯得踉跄几下,枪头在他腹部刺得更深,甚至整个枪头都从后背穿透出来。难以相信他还能垂死挣扎这么久。
“行!那我就成全——唔!!”
笃地,后颈一阵刺痛,夕猊登时瞪大了眼睛,捂住脖子,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呃……这是……!”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想要转身,但全身力气仿若被瞬间抽空,他摇摇晃晃着,最终只能无力地倒地,单膝跪在地上。
“可恶……是他们……又是他们!!!”
“那群该死的——!!!”
他们明明都是兽族,是同伴,是不可割舍的同族才是!若不是那群蠢货被可恨的人族蛊惑洗脑!这天下便就是兽族的天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夕猊极力与体内的无力感做斗争,可即使把舌尖咬烂,往腿上扎了多少刀,也无法反抗这铺天盖地的麻痹。可这麻醉剂量又恰好把控在夺走他的力气却又不会晕死过去的程度,夕猊只能愤恨地干瞪着眼,见那个本该早就死在他刀下的人族砍断了身上的刀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提着刀,来到他身前。
“呵呵……呵呵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们真是有够……天真的。”
夕猊的声音开始变得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已经狼狈成这幅样子,那张笑脸也依旧可怖。
“……”
“人族和……我们……永远、永远不可能、不可能共存的!我了解你们!我太……了解你们这些畜生了!贪得无厌自私自利!这样的族群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呵呵呵哈哈……不可能共存的!不可能!”
漫天烟火之中,眼前这个提着刀向他走来的身影与二十五年前的那群刽子手重叠起来——
最初的夕猊也只是个被人族奴役的劳工,干着最累最脏的活,挨最狠的打骂。但是无所谓,在人族手底下干活虽然苦,但至少能混一口饭吃,他必须得养活家中妻女,还有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然而,然而……
那一年,主人家的女儿患了重病,不知从哪搞来的偏方说兽族的鳞甲和脐带血对治病有用。睡梦之中,一群人族抓住了他们一家三口。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剥了他女儿的皮,剖开了妻子的肚子!
刚刚成人形的孩子还那么小,浑身红彤彤的,像一颗鲜红的心脏,但他被剪去了脐带以后,就被粗鲁地丢进了垃圾堆里。他的妻子,孩子都成了那堆“垃圾”中的一员。鲜血洗刷了一切,倒灌进五脏六腑——
他在那一刻爆发了,试图杀了这群阴狠毒辣的刽子手,但不敌对方人多势众,他的角便是在那时被砍断的。
人族没有当场杀了他,而是为了羞辱、恶心他,逼着吃下了自己的孩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看看他居然真的吃下去了!果真是畜生不如!”
夕猊知道,自己吃下的不只是孩子,还有理性和良知。他发誓,势必有一天,要屠尽天下所有人族!
“就算不是我,也依旧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们亲手逼出来的恶鬼……来将你们一个不剩地——”
诅咒还未说完,声音已然戛然而止,一柄刺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喉咙,悄无声息的。血液飞溅,蒙上了那对不会再闭上的涣散瞳孔。
“……”
林武站在血泊之中,地上淌着的,已经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他就这样盯着仇敌逐渐青白的脸色,一动不动。耳边的轰鸣渐渐平息,一切归于寂静。
结束了……
这场降落在他身上的无妄之灾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兀。
好累,想要休息了。
立于圆台中央的身影晃了晃,最终也还是摔落在地,与这满天星火一同熄灭。
…
埋伏起来的破晓军终于赶来清场,他们赶跑了失去大将以后两方失魂落魄的军队,上前试探倒在血泊中的两人是否还有气息。
“夕猊……已经死了。但是他——”白翎从林武身上摸到还有丝丝微弱脉搏,“暂时还有生命体征。”
“怎么办?要救吗?”
白翎抬头望向大叔,眉头微微蹙起。他对这个男人并无好感,只因他曾经是迫害朝曦、害得小夏离开了他们两年的罪魁祸首。而且死在他手上的兽族也不少,白翎没有小夏那种以德报怨的胸怀,他厌恶这个男人。
更何况,第一个让小夏穿上嫁衣的居然是这家伙,不可饶恕。
“……”这个问题抛给他,大叔也觉得十分头疼。他沉吟了几秒,思绪千转百回,想着如果是余夏在这里的话,她会救吗?
半晌,他叹了一声,挥手示意士兵把这小子打包起来扛走。
“先带走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了。
…
另一边,皇宫摘星台。
“……”
“…………”
盛大的烟花秀落下,整个摘星台上,无论是人族还是兽族都同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余夏能感觉到贴在身后的躯体正在微微颤抖,呼吸紊乱,她侧过头,瞥到了对方那发白的脸色,以及仿若杀人的视线。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
他深深呼吸了两口,死死盯着她,指甲攥得她的手腕生疼。
“你都做了什么……不对,应该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今日明明已经派人重新检查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故作冷静的嗓音压抑着汹涌如狂潮的怒意。澹台雁问到一半,又硬生生逼自己住了口……何曾见过他如此慌张的一面?
“是了……我就知道,军程司令被毒蛇咬伤一事不会是意外……是你干的?”
“……”余夏微笑着不置可否,“殿下的秘密工程发生过爆炸一事您恐怕还不知道吧?您那些被雇过去的劳工们可害怕再发生意外丢了小命,可能是听从什么人的建议吧,防护措施做得不错,确实没有再发生爆炸了,不是可喜可贺吗?”
“不过,这也得怪军程司里那些饱中囊私的官员们。爆炸这么大的事居然还真的给压下来了。唉……可您不知道,炸死了多少人啊……”
澹台雁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无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小夏,你确实是很擅长给我制造惊喜。”
“我承认,是我输了。”
意外的,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眼睛闭上,再睁开时,眸底已刻上决然。
他澹台雁放开了她,回身望向台下的众位将士,以及高楼之下燃烧着战火,弥漫着硝烟的钧州城。
“结束了,已经结束了。这天下我还是没能杀死。但是已经够了,一切都该重回原轨。”
他的声音如同空中飞舞的沙石和烟雾,缥缈而又虚无。红衣随风飘摇,他的身影在这天地之间,显得是那般渺小。
世事如洪流,不讲情面,不为谁而停下。正如澹台雁这个人的整个人生,被洪水搅得乱七八糟。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手段又有何用?在天命之下,他注定只能任人玩弄。
最开始是父皇,然后是母后,接着是自己,最后……就是她了。
“……恭喜你,这天下是你们的了。我们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
他的身影在高台边缘摇晃,看起来摇摇欲坠,余夏上前几步,想要拉住他的手腕,可他却笃地笑了起来,身体往后倒去——
“但是真是可惜啊,你们想要的东西,还是没能拿到。”
“澹台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