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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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累了一天，垂着酸痛的老腰，叶峰将小饭馆的卷帘门拉上。
等帮厨的远房侄子下班后，小饭馆里就只剩下叶峰一人。
每到这个时候，叶峰就觉得特别孤独，特别懊悔！
一转眼他已经六十好几，回顾这一生最终成了个一事无成，只能勉强温饱的孤寡老头。
从二十岁那年插队下乡，再到与张秀雅结婚的三年，回想起来当知青的那几年居然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秀雅！秀雅……”
“桃子，我的宝！”
跌跌撞撞，老泪纵横，叶峰跌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拿起一瓶二锅头就猛灌起来。
随着辛辣的白酒如火烧般入喉，叶峰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模糊，残留的思想只剩下对妻儿无尽的思念……
………………
“额……”
随着一阵脑袋传来的刺痛和晕眩，叶峰痛苦的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以为是宿醉后的幻觉，不过脑袋此时传来的疼痛又不像是宿醉的感觉，反而像是被什么打了！
环顾茅草铺成的房顶，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房梁，以及四处开裂的黄泥土坯墙面。
叶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年插队时住过的农村茅草屋。
这样的环境固然艰苦，不过却唤醒了叶峰内心深藏的甜蜜回忆，也是他自认为一生中唯一幸福的时光。
来不及继续多想，叶峰就听到房门外的堂屋传来争吵声。
“秀雅，你傻啊，他说让你离婚，你就离，这么轻易就同意啦？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再说桃子还这么小，你以后带个小娃子可怎么活哦！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
“那些没爸的孩子老可怜了，再说带着桃子，你就是改嫁，想再找个好的也难啊！”
叶峰听着门外一个中年妇女唠唠叨叨，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更何况这人提到了妻子秀雅和女儿桃子的名字，就更让叶峰疑惑不已。
强撑着脑袋的眩晕感，叶峰从铺着谷草的床榻上撑起身来。
伸手正想推开房屋的老旧木门，就听到一个魂牵梦绕的女声传来。
“妈，你说的我都懂，只是叶峰他，他等这个回城的机会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
“我不想拖累他，再说即便留下他，叶峰也会恨我一辈子的……呜呜呜！”
张秀雅一边抹泪，一边揪着衣角，看得出来，她此时也万分痛苦和不舍。
“他敢，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这些年我们家一直护着他，养着他，就叶峰这好吃懒做的家伙，我看他早就饿死八回了！”
“叶峰要敢给你离婚，看你爸我不先打断他一条腿！”
听到这浑厚霸气十足声音，叶峰竟然被唤起了久违的怯懦和敬畏感！
【这不是老丈人的声音吗，难道刚刚的女声是秀雅！】
心里一阵激动，叶峰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间那扇老旧的木门。
堂屋里张秀雅正掩面哭泣，纤细瘦弱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就让人心痛。
一旁流着鼻涕的小女孩，看妈妈被外公外婆说哭了，也哇哇哭着跑过去，一把抱住妈妈的腿，母女俩依偎着哭成泪人！
看到自己的妻女再次出现在眼前，叶峰有些不敢置信。
尽管张秀雅背对着叶峰，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但只看了一眼，叶峰就肯定，这个哭得楚楚可怜的女子就是他的妻！
那个魂牵梦绕，无数次出现在梦里，无数次让他哭醒，又无数次让他悔恨不已的女人！
叶峰不管这是不是梦境，身体不受控制的冲过去，一把将张秀雅母女抱在怀里。
“秀雅，秀雅，是你吗？是你吗？”
突然被一个男人抱住，张秀雅本能的想要挣脱，但听到身后男人熟悉的声音，张秀雅的身子立刻就软了下来。
赶紧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她不想让自己深爱的男人看到她这么丑的样子。
“叶峰，你醒啦！怎么不多休息一下，都怪我爸下手没轻没重的，你额头还疼吗？”
张秀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关切的伸手想摸摸叶峰的额头。
她眼中满是温柔，让叶峰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张秀雅自己的妻，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这么真心的对待过自己。
这个傻女人是把他叶峰当成了全部吧，这女人是在用命爱着他的呀！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叶峰此时此刻才明白，秀雅对他的爱是这么的深沉，这么的刻骨铭心！
看着张秀雅还有些红肿的双眼，叶峰再一次深情的将她揽入怀中。
叶峰有太多的思念和懊悔想对张秀雅述说！
但这么多年的孤独痛苦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抱着张秀雅失声痛哭，他再也不想失去这女人了！
“爸爸，爸爸，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要走……”
尽管桃子才两岁半，但是一些大人的谈话，她还是能懂一些的。
她就知道自己的爸爸要回城了，不要她和妈妈了！
看到爸爸将妈妈抱在怀里，哭得跟个花猫的桃子伸出小手，一把将叶峰的腿抱得紧紧的。
张秀雅被叶峰抱在怀里，看自己心爱的男人哭得这么伤心，她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舍。
不过张秀雅自认为她是了解叶峰的，叶峰越是表现得这么激动，就说明叶峰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知道叶峰一直想回到城里，从插队下乡当知青的第一天，叶峰就一直想回城里。
可以说叶峰虽然身在向阳村，但心早就飞回城里了！
与她结婚也是叶峰不得已而为之。
叶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完全就是个知识青年文弱书生。
大队里种地干农活对于叶峰都是煎熬，即便叶峰强迫自己也没其他人做得好，工分也不会有其他人多。
在这个普遍赚工分只能勉强吃饱的年代，叶峰赚那点工分想养活自己简直是难上加难。
张秀雅老爹是大队队长，有些特权，能够给叶峰安排点轻松的活，加上家里只有张秀雅一个姑娘，家里口粮就还算宽裕。
虽然叶峰干农活不行，但张秀雅看上叶峰长得英俊相貌堂堂，又是知识分子，学识好，谈吐不凡，有种书卷气。
与农村里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这场婚姻更像是灰姑娘趁人之危，营救了白马王子。
张秀雅一直都知道她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是配不上城里的知识青年的。
能够跟叶峰一起生活这几年，还能有个他的孩子，对于张秀雅来讲已经非常知足了。
现在知青大返城，她和孩子成了叶峰回城的最大绊脚石。
第一次看叶峰靠在自己肩头哭得这么伤心，张秀雅心痛极了。
她爱叶峰，爱到了骨子里，她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叶峰的前程。
她知道像叶峰这样的知识青年，待在农村是没什么前途的，只有回到城里那才是他发展的舞台。
她即便有千般不舍，也不能自私的留下叶峰。
更何况张秀雅知道就算能留住叶峰的人，也留不住叶峰的心。
相比以后的日子里承受叶峰无休止的埋怨，不如现在就放手，她愿意折断自己的翅膀，送给叶峰，让他能够自由翱翔！
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张秀雅轻拍叶峰的后背，一字一句颤抖的道。
“好，我，我同意离婚，你不要哭了行吗？”
说完这句话，张秀雅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就软倒在叶峰的怀里。
“额？离婚？”
听到“离婚”这两个字，叶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好半晌叶峰才想起这个场面似乎似曾相识。
还记得那年回城离开秀雅之前，秀雅也是哭着同意了他的离婚要求。
想到这里，叶峰突然就激动起来，抱着张秀雅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刚刚还以为是梦境，所以才这么伤感，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好像是重生了。
一切都回到那年决绝的与张秀雅离婚之前了。
对了，那个时候他刚刚收到能够返城的调令，这是自家平反的父母好不容易托关系给他弄到的。
当然自家父母并不认这个农村的儿媳妇，所以才有强行离婚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记得当年与张秀雅闹离婚，大队队长的老丈人是气得给了自己一拳的，怪不得现在额头还隐隐作痛！
看来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想到这里，叶峰更是开心得激动不已。
抱着张秀雅就兴奋得“吧唧”一口亲人家脸上！
而叶峰这样的反应却让张秀雅心中更痛了！
刚刚她没同意离婚时，叶峰靠在她肩头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她刚刚同意离婚，叶峰就激动得如此开心。
在张秀雅看来，叶峰这样的兴奋劲儿，定然是终于能离开农村，脱离苦海，回到城里的缘故。
看着叶峰如此开心，张秀雅心里最后的期望也破灭了，剩下的只有绝望和悲凉。
不过她已经决定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叶峰未来的前途。
张秀雅一咬牙一狠心，从叶峰的怀里挣脱出来。
“对，我们离婚吧！我已经同意了，明天我们就去村委会解除夫妻关系！”
那个时候市里才有民政局，很多农村都在村委会领导的见证下就算登记结婚了。
张秀雅提出去村委会解除事实婚姻，也说明了她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
听到张秀雅这么坚决的提出同意离婚，叶峰心里此刻是五味杂陈。
前世他在张秀雅同意离婚以后，二人就去村委会解除了事实婚姻。
因为二人并没有在民政局领结婚证，于是叶峰非常顺利的被调回了城里。
回到城里叶峰先是被父母安排在一家国营企业做临时工，后来又在下海潮的煽动下离职做起小生意。
叶峰倒腾过沿海的流行女装，后来又跟人一起批发传呼机倒卖，也做过路边麻辣烫生意……
总之一辈子什么都做过一些，可惜要么时运不济，要么遇人不淑。
看人家做生意的时候能够做得风生水起，自己一跳进去就亏得只剩裤衩。
不是被男人算计，就是被女人骗，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这么过了几十年。
可能是回城后也不如意，叶峰从来没想过回向阳村去看看秀雅和女儿桃子。
直到后来听人说老丈人出事，秀雅和桃子因为贫病交加过不下去，最后投河自尽。
叶峰这才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加大巴车，回到向阳村看了那两座孤零零的新坟。
从那以后叶峰就更加沉沦，生活也越发不如意，混到最后六十好几也是老光棍一个，开个路边小饭馆勉强度日。
直到喝二锅头喝死，叶峰也一直在悔恨和忏悔中不能自拔。
他忘不了那个心心念念，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傻女人，还有自己那粉嘟嘟蹦蹦跳跳的可爱女儿桃子。
再一次拥有，叶峰怎么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于是叶峰笑了，笑得那么无所顾忌！
这一世重来他要逆天改命，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他要给她们母女俩最好的生活，最幸福的一生。
看叶峰笑得如此夸张，张秀雅一家都以为叶峰因为马上就能离婚回城，而兴奋得疯了。
叶峰看着张秀雅惊恐忧伤的眼神，坚定的大喊一声。
“我不离婚，我绝不和你离婚！秀雅，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我！”
叶峰话音刚落，整个堂屋一片寂静，老丈人张大奎，岳母沈春兰，还有张秀雅都目瞪口呆，刚刚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爸爸，你是不是不走了，爸爸你不要走好不好！”
看自家老爸又哭又笑，刚刚还亲了妈妈，桃子一脸疑惑，于是奶声奶气的抬头望着叶峰。
叶峰低头看着正抱紧自己大腿的乖女儿桃子，满脸慈爱的一把将小姑娘抱起。
狠狠在桃子肉嘟嘟的小脸上香了一口。
“对，爸爸不走了，不回城里了，也不跟妈妈离婚，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好，太好了！爸爸不走了，哈哈，妈妈，爸爸不走了！”
张秀雅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把将桃子接过来。
她还是非常狐疑，毕竟叶峰等回城的机会等了太久，在她面前也不止提过一次。
现在她只以为叶峰是想安慰孩子，提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
“你不要骗孩子，不然桃子看你走了，她会更加伤心的！”
叶峰看张秀雅一脸不相信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突然说不回城里，这个确实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想到这里，叶峰觉得要做点什么表决心，一拍大腿就再次进了里屋。
见叶峰从里屋拿出一个油皮信封，又从信封里将那张返城调令抽出，接着当着张秀雅的面直接撕得粉碎。
“返城调令，我让你返城调令，你是罪恶的源头，你是悲剧的开端，我让你调我回去，调你个王八蛋……”
叶峰咬牙切齿，将那张返城调令撕得稀碎，最后一把洒在地上还不忘踩上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