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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六章 非常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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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胥新城主统领三都。继任仪式后,照惯例整个队伍会在内城巡视一周。

崔谬是背负天明弓出现的,一手握马缰,一手扶佩刀。这是他最后一次身着鄢胥试炼官的正装示人,笃定和美、不凌不傲。

崔谬自幼长在赤靛军,驻守三都多年,后又成为万里挑一的年轻试炼官。此人善智然仁厚,勇冠三军却俊逸拔俗。常年躬身军旅,严于律己。他是鄢胥三都的骄傲,所有人都期待着有一天,他能放下过去,张垂天之翼、傲游四海。

现在,时机成熟了。

“老秦,你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也不收敛点?你说我与那崔公子孰美?”

“崔谬。”秦苍想都没想,看着城下熙熙攘攘。

“你到是看我一眼啊!我可算明白了,你这是典型的喜新厌旧!在因丘与我初见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邝野“哼”了一声假作不满意,想了想,又不怀好意道:“那他与你那谪仙师父比呢?”

周遭喧嚣,花团锦簇,即使如此,站在几人身后的陆霆还是感觉到秦苍背影一怔。

很长一段时间,夕诏都是她的“不可说”。

她不许旁人提及此人,毁誉都不可。

刚入北陆时,秦苍身体尚未恢复。

两人在一间酒馆休息,恰有落脚之人笑议四国种种。人取笑瑞熙王与发妻家事,秦苍无动于衷;但听到夕诏的名字被人嚼着下饭,当场掀了桌!又遇见那群人本就是混混,在乱世中横行惯了,仗着人多、有刀非要叫板。

那日至少有三十或死或伤。秦苍下手决绝,全然不顾殃及无辜。“妄言”之毒让那个酒肆内外长满了半是植物、半是人体的怪物。若没有陆霆拦着,不知道还要闯出多大祸。

从那之后,“毒妇”之名盛传;也从那时起,陆霆知道她心底长了一片逆鳞,于是小心护着,期待她总有一天会放下。谁曾想邝野这不知死活的,竟如此大大咧咧问了出来!

好在秦苍只是稍一停顿:“……我师父是谪仙。仙凡有何可比?”

邝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短短一刻百转千回,陆霆甚至已经做好上前救他一命的准备了!听完竟还点点头,如往常一样想与秦苍“勾肩搭背”。

刚一抬手,下方一个力道,他的手臂被“请”回原位。

见是陆霆,邝野也不抱怨,步子一拐、退后几步,转而将胳膊搭在将剑柄收回腰间之人身上,继续笑嘻嘻问:“霆霆!你说我和崔谬谁好看?”

“邝爷问谁不都一样?”尤龙笑嘻嘻插话进来:“这位崔博士若不涉沙场,我也喜欢!”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邝野不服气,正要再辩,城下却有数十位着甲、覆面之人前来;离崔谬的马匹尚有一段距离时,齐齐当街跪下。

“请公子收回成命!率我等重建赤靛军!”

“请公子重建赤靛军!”

……

此刻新任城主就在崔谬前面不远处。见此情形,年轻人只是回过身宽和地得向崔谬点头示意,自己便带领府衙其他人驱马先行了。

众人之间,一个青铜箭镞从天而降。崔谬察觉有异,伸手凌空接住!一抬头,箭镞来处、高地外墙上的秦苍也正在看他。

秦苍今日罕见一身男装,跻身在一圈德武军护卫之间并不显眼,朝对方扬扬下巴示意,转身消失。崔谬见了对方扔来的箭镞,即刻明白了意思。不再多留,离开巡游队伍,策马离去。

慎地与灞燎边缘地带,两人初遇的林中一片金黄。

三都四处皆已落雪,这里却只是一地落叶。人迹罕至,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吱吱”声响。

秦苍有一搭没一搭的驱马,战马乐得悠闲,反也允许背上的人欣然数着色泽不一的落叶;崔谬见她对夕阳色的叶子好感十足,迁就她慢慢行。于是所经之处,声响沸作一片。

“拒绝接管鄢胥三都,你会遗憾吗?”

“有比我更适合的人。”

“这么说就算没有德武军,你也不会继位城主?”

崔谬点头。

“那如果没有德武军,你还打算留在此地吗?”

“今日之后不会久居。若赖着不走,就不合适了。”

让贤之人仍驻城中,与新执政者实名难就。这种情形不论对人还是对城都当属顽疾。

“你是怎么让他们同意的?”崔谬问。

几乎秦苍刚从大墓归来,鄢胥城就同意将崔谬的发妻葬入不恕丘。

这是崔谬心中头一等大事,他求了楚衡三年,不惜以辞去试炼师来抗议,仍旧未果。可是秦苍却成功了。

其实,他这件事秦苍一直放在心上。

取天明弓途中,崔谬说明了自己执意的原因:在不恕丘上有一片专门为鄢胥三都随军医师准备的陵园,葬入园中对医者来说是一种荣誉。崔谬的妻子因为专注研究、解决战后“心疾”,其径并不被鄢胥府衙认可是一位传统医者,因而无法入园。

崔谬与她自幼相识,感情深厚,不可能坐视不理。秦苍又偶然从“那个人”口中得知,当年为北离王室抓住吴涯的人正是魄姑,此后便再赴灞燎大墓。

只是,天明弓问世后,秦苍就没有继续厚着脸皮邀请过崔谬入德武军了:以崔谬之贤,不论在何处都可以振达贫困、存亡继绝,况且鄢胥是其故土,他若愿意留下,秦苍必不会阻挠。

让人惊喜的是,在为夫人料理完身后事,崔谬竟然主动向德武军递送了加入请求。

“我自是让他们意识到真有‘心疾’这种病。既如此,能发现、研究、医治此疾的人不就是医者吗?”

说是这么说。但崔谬知道,她定是用了其他办法。

如今的黥兵城不是当年北离治下鄢胥。

鄢胥三都给了士兵体面的生活、难能可贵的尊严,即使有一天战死沙场,鄢胥也会向祭奠英雄一样厚葬他,他的家人也会得到给养。

可是“心绪”,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连这个时代许多智慧者也尚不能究其奥义、认可其存在。更何况鄢胥这帮大老粗?

有命沙场卸甲归来之人,或许躯体完好,但在见过太多厮杀与泯灭人性的争斗后,他们的心或许早已经碎了。这种真实存在的痛苦和困境,并不因灌输“坚强”“勇敢”等美好品质就会被治愈;战乱后,无论胜败双方的战士都可能存在惊恐、颓废等情绪,酗酒、甚至自残自戕的举动。

这不是懦弱所致。

但想要说服楚衡之属,让他们认可心病非无稽之谈,或许比让他承认这个世界有鬼更难。

“多谢秦姑娘。”

私下,秦苍希望军中高层对自己的称呼不变,更无需规矩,因此崔谬照做。

“我也已向军中提交整兵训练方法与制度改进建议,待商议后,将逐步施行。”

“我知道。”

这件事全军都知道。

并非崔谬张扬,只是他编写的文章全面,细则竟有近百条!又带了不少曾研读过的关于治军练兵的珍稀古籍送给德武军,所有东西加在一起,是一队人车载马驼、浩浩荡荡带来的。

“不过只做教头恐怕不太行。”

“可姑娘此前……”

“话是这么说!但是崔博士,人活一世来去匆匆,朝夕相争、多做些事,才不负走一遭嘛!”

秦苍“咳咳”两声切回正题:“此前德武军的建制并不很清晰,在战场上很难短时间内调集精锐,以长攻短、有的放矢。上次讨论后,我们决定挑选精悍新编一部,号‘谔墨’,以原赤靛军的方式训练他们。

“谔墨独立于陆霆所帅的常部。由你制定训练计划、由你全权负责,战时,将单独调遣。我德武现有兵卒,由你去选,往后凡有入伍者,也由你部先挑。德武军谔墨只要精锐中的精锐,宁缺毋滥。要可破顽固、攻艰难。有非常之能,作特殊之用。

“不过,越是重器需以道德教化,否则恐遗祸苍生。我要谔墨比肩赤靛盛时,也要谔墨之力能够控制。崔谬,你能堪当此任吗?”

秦苍声音不高,说完勒马回头。崔谬也跟随停下,翻身下马,单膝而跪:“崔谬必不负德武军!谔墨必成!”

这时不远处想起马蹄声,两人看去,来者是陆霆身边近卫。

到跟前,年轻的士兵向秦苍报告:“将军,陆将军请您即刻回营。”

见来人神色匆匆,两人觉得不好,对视一眼。

“何事?”

“王先生有信:新坤出兵西南,地方军阀抵挡不了,已被连下多城。先生望我军即刻启程。往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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