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怎么回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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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的……可当真?”
一日为师终身父,旁人理解他此刻心情,便主动为其让出一条路。蒋通从那个缺口逃也似的冲出去。
一路上,书生不住用手去揉眼睛:他第一次觉得临近夜晚的光线原来这么亮,亮得太过炫目;他也有些恍惚,腿脚变得很沉,像是快要拔不起来;但路却又变得很绵软,踩下去,踏不实在。一日之内的经历太过跌宕,让书生来不及准备。此刻,他脑中空白多过恐惧,只能张大嘴巴呼气,像要试着一一分辨、一一接受。可直到跑入那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茅草院子,书生也依旧没能缓过劲儿。
“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
院子里挤满了悲愤的面孔。
对于昆仑社的学生们来说,六个时辰,他们先后得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好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成了奉器城内人人景仰的寒门英雄;但在这之前,却是老师的死讯。
“怎么回事?”蒋通对自己说。
庭院中有一处干爽的席榻,其上是用茅草和藤蔓枝条搭成的凉棚。这席榻偶尔用来晾晒谷物,偶尔也是学生们课后赖着不走,谈天说地、争辩讨论的地方。每年秋日里,藤蔓上会开出一些蓝色的花,花朵很小,看上去安静又脆弱,让人怜爱。十多年,这是灰突突的茅草院里唯一的色彩,是蒋通最喜欢的地方。现在,腊塔耶的尸身就躺在这里。
蒋通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想去掀开覆在上面的厚布,仿佛揭开这重阻隔,便就没有阴阳相隔!可是身边的人阻止了他。这一下,书生才觉自己的眼圈和鼻子都极度酸涩,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情绪在翻涌。他回头,近乎咆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地牢里,萧桓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任晗!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苍的密信中,并非只说了这一件事。可萧桓疯了一般地跑回奉器,心中大半的惊惧都来自此处。到了京都,派人去任府先安抚住老爷子,就去面了圣。慌慌张张地汇报了昨夜的战况,又跟着议了几件其他事,这其中就包括学社和昨夜的乱象。后来,连北离王都看不下去了,见他只一具躯壳还留在宫里,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便摇摇头,叫他先行回去休息。
但他怎么可能安心休息呢?萧权怎么会不知这个从小就衷心跟随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
果然,萧桓出了琉璃殿直奔关押任晗的地方。这不是普通的官府衙门,而是那座秘牢。之所以将任晗关在此处,是为了能更好保护她:这里虽然可怖,环境亦是糟糕,但是直接由北离王管控。眼下这事明显有人设计,待在这里至少能避免有人想暗下毒手。
“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任晗整个人都极憔悴,衣服上有好几处破烂,脸颊也蹭有黑泥。她双手握住生锈的栏杆,站在监牢血迹斑斑的草垛中,急切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就突然倒下了!然后他的脖颈就突然炸开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女子说着眼圈就红了。她显然回想起了令人恐惧的一幕。
一个原本好好的人突然倒下,然后以一种惨烈又诡异的方式死在自己眼前,可想而知,这会带来多大的冲击与恐惧!这还不算完,接着,自己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帮人当场指控为“杀人犯”,百口莫辩。这一系列事情太过猝不及防,任晗害怕了。
萧桓眼见女子如此,心中跟着绞痛。他想伸出手,覆在那双不知在何处划破了的手上,更想现在就打开牢房的锁,将她拽出来,紧紧抱住!他想告诉她,自己回来了你就不必再怕!可终究,他还是把一切都忍下了。他握着拳走近些,想让她颤抖的身影能被自己的身躯挡住,想让她的泪水能被自己的温度蒸发。
“晗儿,我怎么可能不信你。但现在我需要你再细细地回想一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才能带你出去!你不要怕,我会……”萧桓顿了顿:“这里没有旁人。”
任晗慢慢停止啜泣,用手背擦擦黑乎乎的小脸,抬起头对上关切又心疼的目光,缓缓点点头。
其实在很久之前,蒋通就答应带任晗去见见昆仑社的老师和同窗。之所以迟迟没有兑现,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系列的突发事件。
那日,萧桓与蒋通离开奉器,任晗是不知道的。她接到了海龙堂掌柜的传信——这是自己与蒋通约定秘密联系彼此的方式。打开信笺,书生的字俊逸倜傥,宛若其人。女孩如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读了好几遍,才轻轻压在枕头下面。之后便满心期待着傍晚的会面。
“信可还在?”
“……在……”
“字迹与之前呢?”
“……与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
“晗儿,我需要拿到那封信。”
“……好吧……可是不要让我爹知道这些……”
萧桓点点头,吩咐松挫取信。
这是与心上人的秘密,是耳语,是不可言明的心跳。可眼下,任晗不得不向萧桓一一坦诚,于是越说声音越低。在女孩心里,萧桓本来就如兄长一般,这一“审”,简直像是背地里偷做坏事的小孩被家里人逮个正着。可萧桓又何来轻松呢?他可从来没想做她兄长,一颗心被人剜了般。可眼下要帮她脱困,就必须沉心静气慢慢听、慢慢分析。比起吃醋,他更无法忍受自己只能让她待在这个用来行刑审讯的地方保平安。
“信上说的是傍晚相见,见面地点是横桥。可为何你会出现在那间茅草院?”
“我……是一个孩子带我去的。”
到了约好的时间,任晗便在桥边等着蒋通,期待着再次听见有人老远就朗声唤自己,然后笑着朝自己跑来。可是,她没有等来蒋通——唤自己名字的是一个男孩。孩子十一、二岁,说自己是昆仑社的学生,大师兄叫他在此处等,带她去腊塔耶老师的小院。
“所以当晚蒋通并没有出现?”
“没有。一直都没有。”
“蒋通是昆仑社的第一个学生?”
“是。他是腊塔耶的大弟子。”
蒋通是有些才华,但比起幼时聪颖过人,现在顶多是个普通书生;且不说依萧桓了解,腊塔耶性情怪异、收徒谨慎,昆仑社且有些才识过人之辈都是三番五次登门拜访才被收下,就连与腊塔耶相识的时间来算,蒋通也不是其中最早的。那么,是什么契机让这两人生出联结?
“那孩子没见过你,为何能认出?”萧桓一边思索一边问。
“……他说蒋通叫他找‘横桥上一个不会飞的仙女姐姐’……”
巧言令色。萧桓内觉不耻。
“如果再见到那孩子,你还能……”
“小骗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好。我叫人去寻。”孩子身份难定,是不是昆仑社的人都难说,若是有意加害,怕早就无影踪了;而他口中的“大师兄”或许更是压根就不不在奉器。但毕竟是一条出路,萧桓不愿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