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局到收官无闲子,曲断袅袅有余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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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龙洞之中。
追寻着母亲的气息，萧悟空已经在洞中跋涉了许久。
洞穴幽暗深邃，潮湿阴冷，正如他正德十五年之后人生一样。黑暗无际，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若非那股气息虽然微弱却异乎寻常的清晰，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落入到一场迷梦之中。
龙洞极大，上下分为多层，向山体内蜿蜒深入极远。
故老相传此处曾有龙居住，后来不知何故搬走。
空留洞穴一座以及若干附会的传说，无非是美貌多情的龙女和勤劳善良的樵夫之类，充分反映了劳苦大众光棍汉千年不变的白日梦情结。
离洞口较近的地方还能看到近代人类活动的迹象。
多半是兵灾匪乱的痕迹，巨石堆砌的石墙和墙上的射击孔，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碎瓷片以及烟熏火烧的痕迹，间或有动物碎骨和零散锈蚀的金属残片。
当地居民将此处当做了战乱时期的避难所，待到太平时节，此处又是少有人至。
萧悟空钻过石墙，走过碎石滩，淌过寒潭中的流水，挤过仅容侧身的石缝。
他逐步远离人类活动尚可触及的区域，向着洞穴的最深处前进。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
数十米宽的裂谷，尺许粗细的岔路，深不见底的竖井，密布的钟乳石林和骤然出现却又突然消失的地下河激流。
这些危险足以拦阻人类前进的意志，却不能阻碍萧悟空的脚步。
随着地势越来越险峻，他的身形反而越来越快。
时而在尖如刀刃的石芒间穿过；时而在从万斤巨石下缝隙下闪现。
百尺深的溶潭一跃而入，片刻后就已经穿行到数十米后岩壁的另一端。
从细密如绒毛的钟乳石针上飘过，不曾踏断一根。
洞顶钟乳石上一滴水刚开始滴落，尚未触及地面。水池旁的无眼蝾螈刚感觉到有生以来第一阵微风，尚未张开脚蹼，他就已经向前飘过了数百米。
“鱼龙十三变，在水为鱼，在天为龙，在地为四方不定之风.....
上天而下泽，始惊而后安，心定才有身无定，心缓方见身不缓.....”
黑暗中，母亲当年指点自己这套身法时所说的话语忽然浮上心头。
曾经有那么一段岁月，他只记得头一天夜里红鸾灯绿蚁酒五博戏和太白湖畔身段最妩媚的小娘子们，宿醉之余无论如何记不下鱼龙十三变的口诀。
即使到了后来，他已经学会了鱼龙十三变，这段口诀也依然没记住。
然而今天却毫无来由的，心中猛地出现了这一段话。
深入到黑暗与宁静之中，萧悟空对于鱼龙十三变这套绝学的感悟突然拔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曾有很多似是而非的领悟，此前顽固的堆积在他就有的习惯里，此刻正如春阳沃雪般化开。
每化开一点，他的身法就越精妙一分，体内的气息便越拔高一分，然而他心中的酸楚越浓一分。
“母亲当年就是凭借这套本领，统率太白湖群雄，在长江一脉打下了不次于巫涂的威名。
她又是在黑暗和寂静中独自前行了多久，才把鱼龙十三变练到夺天地变化的地步？
为何当时的我，只见她身前的赫赫威势，不见其中的艰难与孤独？”
前方传来的气息突然有些波动，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萧悟空气机流转也随之一滞，身形顺势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一处断崖，一道汹涌的激流从洞顶直冲而下，在断崖的那头拉成一幅十余丈宽的水帘，落入下方深渊处。
他不知外头龙族们正引长江水灌龙缸，只觉得这水中隐隐有龙威，顷刻间水势便越来越大。
白浪激荡、水珠飞溅，水花与洞中空心的钟乳相撞击，有金铁珠玉之声，在洞中不断回响。就如萧神君盛装出行的仪仗一样，声势十分浩大。
当他立于神君身侧，为下方的万众欢呼声迷醉时，神君如是说。——
“非结众不足以行远，然远行者必孤；非机变不足以应乱，然显世者必恒！”
”鱼龙之变，有些人一辈子也只能悟到’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的境界。
由此只见水中游鱼的灵动无羁，并沉迷于此再无寸进。
这样充其量只能算个身法高手，对不得强敌，见不得硬战，只能说徒有鱼龙之形。
只有迭经恶战，多历生死，存舍身无我之心，立一往无前之志。便是前头有座山，也要敢有一头将山撞穿的胆气。
然后再加以一二百年的勤修苦练，才能到“鱼龙侵莫测，雷雨动须疑”的境界，那才算是窥见了的真正门径.....”
萧悟空调匀气息，仔细辨别着方向。
被龙族的法术所侵扰，母亲的气息摇曳不定，但隐约是来源于前方。
于是他振奋精神，身形射向断崖的另一面。
然而就在身体穿过水幕的那一刻，他咦了一声，直直的停在了水幕之下。
前方赫然是一道天生的石墙，亿万年的岁月在上面堆积了厚厚的钙华，如乌云倾泻般由洞顶直铺下来。
就在石墙上靠下的位置，赫然还有用红油漆写成的一行字——
“墨阳张年糕探龙洞尽头于此，2020年某月某日.....”
红漆留在洞壁上格外的刺眼，此处竟然也已经有人来过。看样子是时下流行的探洞爱好者，这人能力不弱，素质却不高。
被上方水流中的龙族法术所侵扰，萧神君的气息再难判断方向。
萧悟空站在激流之下，被寒冷的江水兜头盖脸的冲刷着，百寻不见去路。
他想那个张年糕在此处应该也寻了许久，确认再无路可去才题字留念，于是心中焦虑渐生。忍不住放声高呼——
“母亲，儿子寻你来啦，你在何方？”
回声在洞中轰鸣，就如同有百十个萧悟空在叠声唤母，然而直到声音渐渐沉寂，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以我不成器的模样，母亲想来是不愿意见我的！”
想到此处，萧悟空心中难过，浑身力气尽失，缓缓坐倒在地。
萧悟空自己并不清楚，他在无意之间走到了鱼龙十三变这门功夫的一个重要的关口。
历代修炼这门功法的人，在由“鱼变”到“龙变”的突破之际，无论是心志、魂魄还是真元都会有剧烈的震荡。
这时节稍有不慎就会毁伤道基之祸，身旁总要有一两个高手护法，方可确保无碍。
他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心伤过度，然而渐渐的感知到神思与真元渐趋凌乱，待到警醒时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心中竟然生出“像我这样无用之人，不如死在此处也好”的念头，随即心头又是一痛。
“儿子就要死了啊，母亲您还不现身么.....？”
眼前似有天魔乱舞，围绕着萧悟空做阿修罗场。
明媚极妍的修罗女轻抛衣袖，微露妖娆，身态婀娜极近诱惑之能事。
然而等他刚想仔细看清那衣衫下的风流，那一张张俏脸却又化作了男修罗惊怖虬张的鬼脸，向着萧悟空猛扑上来，想要撕扯他的血肉。
“莫要再吓我了！”
萧悟空心中无力的咒骂着——“爷死了便是！”
头顶上的水势愈发的猛烈，萧悟空静静的匍匐于地，衣衫在水流中不断拍动，像是一条濒死的大鱼，正在无力的晃动自己的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