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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慈悲一念,滔滔苦海入我胸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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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银杏树枝繁叶茂,枝叶横生密织如同两个巨大的伞盖,无论太阳光从哪个角度射来,都会被他俩遮住了半个庭院。

眼下天气转凉,树叶已经开始一层层的从叶稍儿黄起,叶根处却还是翠绿的。远远看过去,树下发如雪,树上金镶玉。

“小邻居,许多年不见,没想到连你也有老伴儿了。不过,人族给你种的这棵配树怎么也是个雄的?你们两个老头子这么多年来腻在一起真的好么?”

潭柘寺的这棵老银杏在北京城木族之中是当之无愧的长者,但是在绣鳞儿跟前,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晚辈。

当年赤眉在永定河大婚之时,他还充当过压轿捧鸡的童子,乖宝宝似的坐在新娘子的下手。

绣鳞儿塞他块南海龙宫特产的鲛鳍糖,美的他差点把鸡给扔了。所以绣鳞儿调侃他两句,他也只好笑笑听着。

“无非是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单做这两件事儿话倒也不挑什么雌雄?”

木族长走到绣鳞儿身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能在六百年后重见绣鳞姨,小殷心中不胜欢喜”

绣鳞儿微微欠身还了他一礼,口中却轻轻叹了口气。

“你心中欢喜,我却欢喜不起来。小殷啊小殷,你是打算像那些和尚一样,也要跟我讨碗水喝么?”

木族长苦笑摇头“不敢!不敢!莫说一碗真水,就是绣鳞姨身上抖个汗珠下来,也能把我的根泡烂了啊。”

“呦!”绣鳞儿微微斜眼看他——

“那你跟我说道说道,这一次干什么来了?不要跟我扯那些闲篇,你绣鳞姨眼下正忙着要毁天灭地把坏事做绝呢?没功夫跟你叙旧。”

“不敢耽误您太多时间,但请暂缓数步听小殷说上几句。”

“你讲。”

“绣鳞姨,你看小殷眼下光景如何?”

绣鳞儿一愣,随即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殷你这是出息了,打算跟我显摆显摆了么?嗯,要说呢,眼下你的光景是真不错。虽然出身草根,但是贵在耐得住岁月的冲刷,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也算的上是大器晚成。

再加上性格豪爽人面广,平时又好走些个高层路线,所以黑白两道全都吃得开。门下虽然弟子不多,但是个个俱都开枝散叶。

据说过一次生日,拜寿的晚辈门人能跪满一院子,明里暗里的产业也置办下不少,听说私人飞机也买了吧?什么牌子来着?湾流还是庞巴迪?……”

老银杏树被她说的面红耳赤——“绣鳞姨莫要取笑,您说的那是山海关外的本山叔。我哪敢跟您显摆这个,我是想让您看看我的本体。”

“本体么?”绣鳞儿抬头瞅了瞅,继而微微摇头——

“形神将朽、风烛之年,如果修行上不能再进一步,左右就是这两三百年的事情了。我说小殷,不过是几百年的时光,你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呢?”

“神龙眼中的须臾,世人眼中便是沧海,除去金石之物?何族能与神龙比寿。”木族长喟然而叹——“在妖修之中,我的寿命算不上长的,但跟那些俗世凡人相比,却又超过他们太多。”

“您看世间芸芸众生,寿命不过七八十岁而已,却要在短短一生之中经历许许多多的苦难。

二十年承父母养,二十年为子女累,再二十年筋骨衰,几乎是在初生之时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奔向自己人生的终点。

一生中忙忙碌碌所经营的,在我们看来大多是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中间一旦遇上天灾、瘟疫、饥荒与兵火,就像蚂蚁窝遇到了沸水,登时就能把他们抹去一大片。”

说到此处,老银杏停下来看了看绣鳞儿的神情,见她并未开口喝斥,便接着说道。

“绣鳞姨,人族虽然卑微,但是并不卑贱,我们的悲欢离合与他们的悲欢离合,相比之下并无二致。他们的所作所为,纵使看起来何等的荒唐,归根结底也只是想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

“绣鳞姨,人族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洪水。只不过洪水过后,残余的生民却总会从泥浆中爬出来,再一次走上与天地抗争求存之路,并且在不太长的时间中再度繁盛起来。不是他们喜欢与天地争斗,而是因为不争斗就没有活路。”

“绣鳞姨,您灭不了所有的人类,人族终究有东山再起之时。您今日水淹四方,来日龙族与再度兴起的人族又该如何相处?

那些赞颂龙的歌谣还会有人传唱吗?那些龙王庙还会有人祭拜吗?难道您真的要让炎黄之地古老传说中飘逸绝伦行云布雨的神龙变人人畏惧憎恨的恶龙吗?”

…….

老银杏树激动不已,越说声音越高,渐渐的声嘶力竭面红耳赤。

绣鳞儿却只是一手托着保温杯,一手负在身后,抬头幽幽望天,似有所思,直等到他停下来后才淡淡一笑问道——“说完了?”

木族长长叹一声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带路吧!被不相干的人耽误了这么久,也该让我们见见正主儿了吧?”

“圣明无过于真龙!”木族长挑起了大拇哥,伸出右臂一摆——“敢请您及各位龙族高人移步东跨院。”

东跨院中有一座猗玕亭,但是世人却更习惯称它为流觞亭。

亭外引来了一眼山泉,泉水从东侧的一个汉白玉雕的龙头口中流出,沿引水石槽从东侧入亭,几经盘旋之后,从西侧流出。

亭中地面上则凿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水道,宽窄深浅堪堪能让一只大些的酒杯通过,取的就是曲水流觞、杯停诗成的古风雅韵。

眼下亭中没有文人骚客,只有一个光头老和尚,身披着素色缁衣,手中捻着一串手珠,在亭中看落叶水中飘。

“你是这一任的潭柘寺住持?”绣鳞儿问道。

“融真见过施主?老衲正是潭柘寺眼下的住持。”老和尚合十为礼。

“和尚好手段”绣鳞儿赞叹道——“你一路上竟舍了那么多的同门,我怀揣一颗铁石心而来,此刻竟然也有些软了!”

“有些软却还不是真软,火候还是不够啊”融真微微一笑道——“不如让老衲再帮施主加上一把火。”

绣鳞儿也微笑对他——“敢问大师有何指教?”

融真振衣而起,站在了亭中一角,一指地上的流觞水道,大声赞道——“这是滚滚长江水。”

他又将手串扯落挣断,一串十二颗木珠漫天花雨般散出,滴溜溜的滚到了蜿蜒水道的边上,却没有一颗落入水中。

融真又一指那些散落的串珠,再道——“这是巫山十二峰。”

随即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轻轻的置于龙头下的水道起始处,水流湍湍,那树叶却摇摇不动。

“请诸位高人与我一同看江山如画!!!”

——话音落处,江风与涛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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