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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恨深入骨,拔鳞断角挟剑而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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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农历八月十八,浙江海宁,盐官古城外。

钱塘江入海口在此细腰乍收,两条堤岸就如同垂下的裙裾一般,紧紧的约束着那即将来临的一波惊心动魄。

数万人沿江而立,站出两条粗细不匀的线。

女子们大多打着阳伞,遮挡着秋老虎的余威。

汉子们纷纷把孩子扛上了肩头,唯恐他们看不到此处最着名的一线潮。

上了年纪的耄耋,正在跟后辈们说着钱塘观潮的种种掌故。

急性子的少年,已经开始跟下游的朋友们打电话询问潮头到了何处。

某个消息灵通的年轻男子,耳边的手机还没放下,就一边往前挤一边大喊了起来——“来了来了!”。

这句话在人与人之间蔓延开来,让那两条线顿时被压紧了几分。

众人翘首以待,大多数人嘴里还嚷嚷着“哪儿呢哪儿呢?”,少部分眼睛尖的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远处那一条横贯江面的白线。

那条白线带风而来、沿江而进。初时还只是细细的一条,片刻后就已经能够看到其中翻腾的细碎浪花。

此时天上浮云遮日,那条潮线在阳光下忽明忽暗、若断若续,却是滚滚前驱势不可挡。

恰有江风伴潮推面而来,不知打翻了谁的帽子,飘飘荡荡的落向江中,引来几声惊呼和哄笑。

“啊呀,乏得了,今年潮水大得来,前些年都是四五尺高,今年看样子要七八尺啊!”

有看了一辈子潮的老人颌首赞叹着,身旁的老伴儿听了,怄气似的说道——“何止七八尺,我看十尺也有。”

老头听了只是笑,心想你一辈子都要比我高一头,都这把年纪了再让你一次又何妨。

他不声不响的抓住了老伴儿的手,正如五十年前两人第一次携手看潮之时,静静的立于江边。

说话间,大潮已经来到了近前,轰轰隆隆的闷响之中,一堵水墙平推而至。

所到之处江水陡然抬高,此时岸边的观众已经出现了分化,有人拼着湿了鞋也要扶栏近看,有胆小的却已经惶然而退。更有几个不知是否从未见过这等水势,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旁边的人半是好笑半是鄙夷的看着他们,心想这几位一定是北方来的侉子,就这点胆量也只好在澡盆里玩水。

他们并不知道这几位才是真正的钱塘土着,已经在这附近的水中岸边生活了不下千年。

他们更不知道,在另一个他们所看不见的空间中,沿江两岸,此时已经跪满了水生妖族。

这潮虽大,却并不值得他们一拜,他们拜的是潮的中央。

那处有一个女子,她一身白衣如雪,臂缠轻纱如朱,赤足肃立于潮头之上。眼睛不曾往两岸看上一眼,仿佛万千水妖的恭敬都是天经地义。

自来遨游广,不与众生同,说的就是她们这一族。

半日后,上游某处,钱塘大潮到此势头将尽。

这女子踏浪而起,飘然落到了岸上,于四百年之后,又一次履足中土。

她回身对着潮水致意,心道虽有多情故乡水,却怎堪万里送行人,多年来辛苦你奔波往返,这一回只怕是你最后一次送我了。

她现出龙人之象,丝毫不遮掩头上的断角和颌下的伤痕,躬身向着南海拜别。

此时大潮突然再度澎湃,于沉寂中掀起数米高的浪来,砸在岸边如碎玉飞溅、又似泪雨纷飞。

绣鳞儿至此再不回顾,向着北方一步步行去,踏上了她最后的旅途。

京城,白云观。

孙仙梁搬了把躺椅在后院晒着太阳,一旁矮几上的收音机里正放着王玥波讲的评书《聊斋》。这时那说评书的死胖子正抖开了一个包袱,老道士听了哏的一乐。

正惬意间就听见耳边传来声声龙吟,孙仙梁心中不免嗤笑,心说也不知是那个的手机铃声。

他们这些个凡人又听过什么龙吟虎啸,这铃声……这铃声……这特么的真是龙吟。

老道士慌忙起身,手忙脚乱的抄起拐棍往前院奔去,等到了三清阁前才发现静眺也已经赶到,正站在大香炉前不知所措。

孙仙梁一看那香炉就知道事情要坏。

这座白云之城的门户、人龙两族当年盟誓之物,此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炉身上的九条金龙正在绕着香炉不停地游走。

其间昂首探爪,时时吟啸。眼见得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脱炉而飞。

“老几位消停一下吧,咱观里这么多年来可没敢亏待你们呐!”

孙仙梁想要伸手安抚一下香炉上的金龙,谁料人家却丝毫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其中一条脑袋一摆,把孙仙梁差点撞倒在地。

此时大团大团的云气已经从香炉中冒了出来,这分明是云中之城已经门户大开,孙仙梁和静眺面面相觑,暗暗叫苦。

还没等师徒两个再想办法,那九条龙就齐声长啸,五爪往炉壁上一蹬,顿时蹿到了空中,向着四面八方飞纵而去,转眼就没了踪迹。

呆立半响之后,孙仙梁叹了口气,拍了拍静眺的肩膀道——

“走就走了吧,总归来时就不情不愿,能给咱们看了这么久的门也算难得。

你去后院请你小师姑来,让她给这里布个幻阵暂时遮挡一下。

再给你那些擅长阵法机关的师兄师弟们发个消息,就说家里门坏了,让他们赶紧回来帮着换锁。”

静眺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脚步。

孙仙梁看了他一眼,却见静眺低着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师父,前两天被关在北新桥的那条老龙死了。”

“唉,岁月不饶人呐,这北京城里的老人儿又少了一个。”孙仙梁装傻充愣,摇头叹息不已,一脑袋白毛都摇的飞了起来。

“师父,潭柘寺过两天好像要开一届禅宗典籍研讨会。据说融真大师要主讲《楞伽》与《金刚》二经,最近全国各地的高僧都在往那边赶。”

静眺又接了一句,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孙仙梁停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那又如何,道经你还没读通呢,这是想再去听听佛经?”

“师父您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静眺吭哧了半天道——“您上回说这个香炉是当年咱们观里和龙族合力铸造,还说这上面的九条龙是收来的龙族兵器所化,取的是止干戈之意。眼下这些兵刃全都化龙飞去,这是不是……是不是……”

“是啊!”孙仙梁轻描淡写的答道——

“这就代表着龙族撕毁了当年之约,第三次人龙之战就在眼前,首当其冲的就是潭柘寺。”

“哎呀,师父!”静眺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那咱们不能不管呐,这么大的事儿,咱们得表明立场啊,您说咱们站哪一边儿啊?”

“站哪一边儿?咱们站在有理的这一边儿。”

孙仙梁轻声笑笑,看见静眺依然不明所以,只好耐着性子跟他慢慢解释。

“当年的事情,道衍大师(姚广孝法号)一心筑城却被赤眉一家拦阻,两下里拆迁补偿没有谈妥,就此起了冲突。

这天底下的人,但凡有能耐的必然带着几分嚣张。道衍是何等样人?又是何等的通天本领,行事未免不留余地。

他们两下赌斗起来,龙族技不如人,也只能认赌服输,这事儿原本也没什么。

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无期还能改有期呢,他把人家爷俩儿老关着不放,这不叫个事儿啊。”

“而四百年前龙族气势汹汹而来,不仅要救出赤眉父女,还号称要“火烧潭柘寺、水淹北京城”。咱们又怎么能坐看他们造下如此大的杀孽?

况且当时北方依然有百川通流,龙族并不缺安身之处,所作所为不过是意气之争,因此咱们白云观才愿意出头架上这个梁子。”

“可眼下呢!”说到此处,孙仙梁重重的叹了口气。

“虽然我是人,可这凡俗人族近年来的所作所为连我也快要看不下去了。你看这北方十河九断,地脉近乎枯竭,他们这是要把龙族往死路上逼啊,换了是你你能忍?”

静眺急道——“要是等他们真的动起手来,北京城的阴阳两界依然免不了生灵涂炭呐!”

孙仙梁嘿的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天空——“静眺你想得太多了啊!自从二十四节气那事儿之后我算明白了,这上头有人看着呢,出不了大事儿”

“那咱们就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静眺无奈道——“那要是传出去,只怕人人都会说咱们白云观缩了。”

“笨!”孙仙梁在静眺头上打了一记,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朔对那老秃驴带来的十八位金光闪闪的刷漆罗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咱爷俩儿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再去,大不了咱们给自己刷上一身银漆,谁家还没两桶多乐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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