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对地,雨对风,谁以衰年对残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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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眉的头上压着一座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古城，然而再残再破那也是一座城。
眼下他要在一个完全没有水的地方，用自己的残年和这座城做最后一次较量，结局似乎可以预料，但却无法逃避。
因为他毕竟是一条龙，他可以被困在这里，但是他的尊严却不允许他像一条蚯蚓一样死在地底。
赤眉有些紧张，破阵这种事情他以往就试过很多次，过往的尝试给他留下了很不美好的记忆。
一想起那些痛与伤，他就忍不住把两只前爪抱在胸前搓了又搓。
龙趾之中，有灰尘与皮屑瑟瑟而下，在这个鬼地方，别说洗澡了，连脚丫子都只能干洗。
没水是个大问题，但是当龙想要拼命的时候就不再是个问题，因为每条龙生来就是个大水货。
有一片漆黑的龙鳞从赤眉脊背上滚落，落地作金石之声。
随即地面上盛开了一朵浪花，如平地涌泉般飞腾四散，水元气开始在空间中弥漫。
“还真是……疼啊！”
老龙龇着牙吸着凉气儿、自言自语着，苦笑着、脊背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正无声的淌下。
龙族执掌天下水脉，一身水元最是精纯。
姚广孝的大阵只能隔绝拦天地间的水气，却无法拦阻老龙以自身血脉化作一抔真水。
又是数片鳞片落下，地面上水波飞扬，浪花声中，老龙突然放肆的大笑起来，非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不笑压不住身上的疼。
他带着身下的一滩浅水旋转了起来，硕大的身躯摇摆如最热烈的桑巴，不多时便卷起了一根水柱，矗立在空间之中。
鳞片如飞溅的水滴般从水柱中纷纷激射而出，深深的扎进结界里。
然后四周墙上就如同开了无数个泉眼，细密的水柱横着直喷了出来，在空间中纵横交错。
水面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上升，渐渐的没过了赤眉的头顶。
拔鳞很疼，但是他真的很需要水，龙无水则不成气候，一条龙若是没了水，又与爬虫何异。
终于，赤眉的身体完全离开了地面。时隔六百年之后，他又一次遨游于水中。
一摇头浪生、一摆尾风起，身侧万物莫不圆转如意，当年纵横河川之时的气势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的他，满身鳞片褪尽，苍龙变成了赤龙。
龙身强大的修复力使他身旁那丝丝缕缕的龙血凝而不散，仿佛条条红丝带。
而他却似乎茫然不觉，只顾在水中恣意荡漾，将一室之水拧成了一个漩涡。
龙首高高昂起，对着那头顶的通道发出一声龙吟。
龙威漫漫而起，这一句龙语说的是——“兀那老城，我又要来破你了，你还行不行？”
话音落处，已经在水中蓄满了势头赤眉带着一团丹碧之水腾空而起，封印的禁制被猛烈激发。
整座北京城几乎是一瞬间苏醒，无数道光华从城下地底中闪过，片刻间将这座老皇城串联了起来。
妙应寺塔、真党寺白塔、慈寿寺塔、天宁寺塔…..座座佛门宝塔各有光芒闪烁，望空凝结成三十六柄金刚杵，向着北新桥方向破空聚来。所过之处邪魔辟易，天地之间顿时被一股金刚伏魔的怒意填满。
地面上，姚广孝当年的布置依次激活。
光芒所到之处，城墙如鞭、城门似锁、紫禁城则好像一颗硕大的翻天印，巍巍然欲动，刹那间迸发的光芒晃瞎了无数过路妖精的狗眼。
大家齐声称赞，政府为了迎接国庆，在夜景灯光的布置上也是蛮拼的。
只可惜眼下这座城早就被拆的七零八落，旧制十不存二三。
这天上地下的光芒原本可以织就一张镇压真龙的锁龙天罗衣，眼下却只能凑出破烂流丢一口钟。几番整合之后，勉强向着井中压去。
这边，老龙已经昂首探爪一往无前的钻进了井筒，身躯被高速的前冲拉的极长。
管道中的空气被龙躯挤压出尖利的哨音，仿佛一壶将要烧开的水。
那边，锁龙大阵的威能已经毫无阻碍的的透过井口的水泥墩子，就如同被高温融化的黄金一样从井口滚滚而下。
炙热的光芒瞬间将千尺井壁照亮，映出了镌刻在砖石上的文字。
赤眉不认识帕斯卡，也不知道什么是压强，但是当他看见那顺着井壁传下来的亮光时，仍然忍不住骂了姚广孝的娘。
心道姚和尚你敢不敢别这么缺德，为了压住我，居然硬把整座城的分量压缩到了五尺方圆。
躲不掉，闪不开，龙的奔逸飞腾全然无用，只能像个愣头青一样硬闯，然后在狭小的通道之中兜头撞上那座城。
一瞬间，向上飞的龙与向下侵染的光全都凝固在井的中央。
下一刻，无数道龙血从赤眉的身体里被榨了出来，刚一涌出就被金色的光芒点燃，把赤眉化作了一条火龙。
火光之中，赤眉放声大吼，扛着那座城，奋力的向上飞去。
最烦不过井壁上刻的那篇《摩诃止观》。
这卷天台宗的经书讲的是人生八万四千烦恼，此时每个字都化成了一根烦恼丝，轻轻的粘在赤眉的身上。
触体处一片酥痒，如素手拂面，如春风过眼。
耳边响起一声声佛偈，说的都是四个字——“不如归去”。
赤眉笑骂道——“你爷爷我今天就是要去归位，你们这些贼秃把倒头经念得也忒早”。
待要再发力上冲，那些个烦恼丝却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挣不脱扯不断。
单只三五根倒也不碍什么事，可这数万根裹在身上，却让老龙浑身上下筋酸骨软，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来。
他稍一松懈，头顶上的禁制立时变本加厉的压了下来。
眼看自己的身躯又开始渐渐沉了下去，赤眉心知若是不留下点什么来，怕是到死都脱不了这六百年苦厄。
“楞伽海中山，杳出霄汉上,中有不死庭，天龙尽四向！”
赤眉慨然而吟，一根根烦恼丝带着一片片血肉应声坠落，墙壁上一个个经文随之变暗。
大笑声中，一路抛洒血雨与豪情，烦恼丝纷纷而断，老龙又开始缓慢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