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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长天云卷云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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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出手片刻而已,陈七尺却比方才厮杀了几个时辰还要显得疲惫,他拄着长斧,口中呼呼喘气,眼神中已经没了焦距。

林洛字字如雷,全都砸在陈七尺心中,让他三魂七魄为之震荡,许多沉没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慢慢的泛了上来。

有些他原以为只是恶梦中的场景,却渐渐变得清晰鲜活了起来。

比如她临死之前眼中的错愕与哀伤,比如她渐渐干瘪的躯体和自己缓缓修复的经脉,比如她紧紧攥住却又慢慢松开的手指,比如她最后背过脸去的那一声叹…..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陈七尺脸上泪水滚滚而下,持斧环视四周,厉声大喊——

“我只需要把你们都杀光,这个梦就醒了。到时候你们自然就明白,她是你们害死的,而我又是多么的珍爱她。”

“福生无量天尊!”白云观诸人齐声大喝,心中怒气勃发,心说这等禽兽之辈不杀何为,几乎人人都忍不住出手的冲动。

碧光一闪满庭皆绿,却还是林洛抢先御剑而出。

这一次与方才不同,林洛方一出手就全力抢攻,万木惊春剑化作漫天绿雨,顷刻间已经沾满了陈七尺的全身。

千百点剑光及体,叮当之声大作。不过片刻功夫,陈七尺身上衣衫已经千疮百孔,露出的肌肤上青铜本色一闪而逝。

“好一招沾衣欲湿杏花雨,只可惜功力太弱伤不得人呐!”

陈七尺抬头狞笑,眼神在林洛身上巡视着。

猛然间林洛脑海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心中警兆大生。

她毫不犹豫的侧身疾走,身影如同惊鸿一般,顷刻间就换了十余处方位。

有七道斧光纵横而出,如犁地般画出道道鸿沟,却总是差之毫厘没能击中林洛的身影。

“我看你能躲到几时?”陈七尺大吼,手中长斧青光大盛,气势一瞬间提到了巅峰。

从李苜蓿以下,白云门人之中有几十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御起了飞剑。

在他们心中,林洛无论如何挡不住这一斧,可放眼一看,却见林洛已经把万木惊春剑一引,毅然决然的……往东边跑了。

陈七尺怒极大笑,大踏步的追了上来。

也不见他脚步如何快法儿,却是几步就追到了林洛的身后。

“现在想逃已经晚了,就算你同门再多,我在死之前也要先了结了你。”

陈七尺面孔扭曲,神色癫狂,混不顾身后众人已经追来,眼睛只顾紧紧盯着林洛。

两道斧光再现,几乎方一离斧就已经贴到了林洛的后心,眼看就要将她纤细的身躯劈成数段。

众人惊呼声中,却只见地面上有两对足印相继亮起。

林洛的赤足踩在上面,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左摇右晃,如杨柳般摇曳,斧光如风而过,却未能伤到她分毫。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又是一对脚印亮起,林洛福至心灵踏步而出。

这一步迈得如此舒畅,落足那一刻步法剑意顿成一体,几乎是本能的回身使出了万木惊春剑的守势。

数道斧光交错而至,与剑光交汇一处,却并未能将剑光击散,而是被一转一拨送上了天。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南江北水拍天!”

林洛转守为攻,在足印的指引之下,剑意如春潮,左右拍击着陈七尺的身侧。

陈七尺大笑,林洛的剑光被一撞而回。

然而她越挫越勇,全然不顾丹田震荡,脚下步法不断,攻势连绵不绝。

“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有剑光平地而起,让陈七尺立足之地遍布杀机。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有剑光从八方聚,封死了前后左右的来去之路。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有剑光如百炼钢,弯而不折退而不败。

在陈七尺的愈来愈放肆的狂笑声中,林洛不时躲避着致命的斧光,万木惊春剑每一次倒撞而回,她心中剑意便更凝聚一分。

堪堪当年竺祖师所留数十步脚印踏完,陈七尺胸中的狂躁也酝酿到了极点。他在斧光中和身扑上,封死了林洛所有的退路。

另一端,林洛把剑意凝聚到了极致,心中有一剑再也按捺不住。

猛然间,整个世界寂静了下来,似乎大千世界的万千灵动俱都冻结。

“天仙谪!”

三个字从林洛口中一吐而出,似乎全身力气都随之流逝,身躯一软倒在了地上。

陈七尺的眼前,有一道剑光跃然而出,煌煌然、浩浩然,依稀就是当年云中之城里那无可抵御的一剑。

林洛的面前,有斧光如墙倒,已经是避无可避。

万木惊春剑带着无穷肃杀,在空中画出一道吴钩状的路径,从斧光的缝隙中一穿而过,直抵陈七尺的前胸。

剑光没,斧光熄。

陈七尺与林洛一站一坐,大千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良久后,陈七尺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苦涩无比。

春风如偶遇,轻轻一掀,陈七尺满身衣衫尽碎。

那个青铜觥盖宛如护心镜一样罩在他的心口,而林洛的万木惊春剑却不偏不倚的刚好从觥盖上的那道剑孔处穿过,又从陈七尺背后透体而出,若是偏上一厘米,只怕就会被挡住。

“这一次,你终于再也不肯救我了啊!”

陈七尺神思恍惚,口中喃喃自语,体内真元大乱,眼前一片迷茫。

依稀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年自己和她刚被铸造出来时的那一刻。

胡子花白的大匠作在自己身上刻完了最后一个铭文,轻轻的把她放在了自己身上,她与自己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仿佛生来便该如此。

对着天边如火般的晚霞,大匠作由衷的赞叹,不停地重复着——

“善矣、美哉、善矣、美哉.......”

陈七尺知道那时的语言尚且不足以表达这个老人的心情,那需要一个许多年之后才会出现的词汇——天作之合。

他和她在一处,天和地就是圆满的。

他们一起装满美酒,一起被摆上祭典,一起在贵族的手中传递,一起被小心翼翼的收藏,直至一起被埋入黄土之中,就放在贵族老爷那个哭喊着殉葬的妻子身旁。

无尽的黑暗中,他和她相继化形,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陈七尺思考了良久,终于认为自己拿定了主意再也不会更改,于是像个第一次恋爱的中学生一样,坚定的答道——“会”

她展颜一笑,整个世界都有了颜色……

白云观中,陈七尺茕茕孑立,赤身裸体,独立于春风之中。

他扔掉了手中从不离身的长斧,似乎想要伸手去抓某样更要紧的东西,然而他终于缩手,于绝望中掩面而泣,倒地气绝。

月亮又一次从云朵后面露出脸来,照在他惨白的尸体之上,渐渐地尸体越缩越小,现出了鸟兽形觥的原形。

一柄利剑从觥盖刺入,从觥底刺出,将这件数千年的古物贯穿。

为了完成这一剑,白云观前前后后用了二百余年。

妖怪们看着陈七尺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

白云观的门人们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收场,一时间也都默然。

正此时,一声洪亮的佛号在山门处响起——“南无我佛!”

戒台寺方丈朔对大师乘风而入,左手降魔杵右手金刚铃,脚下踏着九彩莲台,身上披着七宝袈裟,身边跟着浑身刷满金漆的十八罗汉。

一进院子里就各摆架式,或降龙或伏虎或捻长眉或手托天,一拳一脚虎虎生风,顿时hold住全场。

“我戒台寺接到警讯,说是有妖孽进犯白云观,于是门下菁英尽出前来救援,孙观主、孙老哥你无恙乎?有老衲在你大可放心!”

朔对大师一进院就展现出强大的控场能力,指指点点间场面已经尽在掌握。

一转身见鸟兽形觥横陈于地一动不动,顿时满面笑容化做狮子吼,从怀中掏出一枚紫金钵盂,冲着他大喊——“陈七尺,别人怕你我却不怕,我叫你一声,你敢应么?”

乘着朔对大师在场中闹闹哄哄的当儿,方弃和半夏正在挑选剪辑这一晚上的拍摄成果,看到许多精彩镜头从流光镜中闪现。两人忍不住啧啧称赞。

“哎,这不是那汪疯吗?”半夏指着光幕上一个妖怪笑了起来,那时二十四节气刚刚冲入白云观。汪疯虽然混在妖怪群中,但他那缠着绷带的硕大狗头颇为显眼,想不注意到他倒也颇难。

紧接着,画面之上电光现,巨石落,林洛仗剑而出,火凤腾空肆虐,汪疯身处妖群最密集之处,竟是一样都没能躲过。

先是被电的半糊,然后又被数块巨石砸中,刚挣扎着爬起来就被林洛又补了一剑,倒在地上只剩抽抽的力气。随即火光又起,他老人家正在火光冲天处,那场面看得人人皆醉。

“这回能上头条了吗?”一旁探出个焦黑的大脑袋,凑在两人中间目不转睛的看着光幕,眼神近于痴迷。

“你还没死呐?”半夏吓得差点跳起来,指着汪疯说不出话来。

“当妖怪也不容易,在人间混了这么久,谁还不会点保命的本事?”

汪疯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睛恋恋不舍的从流光镜上挪开,冲着场中抬了抬下巴。

方弃和半夏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些横七竖八的妖怪尸体之中,倒有一大半正在缓缓蠕动,时不时就嗖的一声少个一两个。

“打架不能太卖力,冲锋不能太靠前,连装死都不会的家伙,那就是真的该死了!”汪疯笑嘻嘻的冲着方弃和半夏一拱手。

“拜托两位,千万把在下剪辑的英武些,我眼下腿脚快一点儿,说不定以后几卷还能混个出场的机会。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必有一份心意。”

说罢化作一阵清风,带着一身焦香,也自消失不见。

老律堂前,孙仙梁被一众同门团团围住,各自施礼拜见。

大家知晓他苦守白云观数十年,一人支撑偌大的摊子,期间历经艰辛无数,因此语气中俱都敬重无比。

孙仙梁不停地还礼,脸上羞愧之色却越来越浓

“老朽无能,没能护住祖师留下的宫观殿宇,害的诸位同门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众人皆笑,一个年轻门人率先招出了自己的飞剑,片刻便飞到明月中间,裁取一段白云,飘飘然带着它落回地面。

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腾空而起,渐渐地,天上月朗星稀,地上白云层积。

有亭台楼阁,仙草灵花、珍禽异兽渐渐在云中幻化出来,连同十八位金漆罗汉的光头,皆于月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身在其中,见其情景,胸中烦闷全消。

“美哉、白云”不知是谁先开口赞道,于是众人齐声赞颂。

“美哉、白云”。

声音回荡在北京城的夜空之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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