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善恶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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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猪会的大堂前有一个偌大的院子。
此刻,院子里正传出一阵阵谈笑声,显然里头已经恭顺地摆好了宴席,并且到了不少宾客。先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热闹喧腾的气息,此时伴着微风和光明,扑面而来。
果不其然。院里已宾客盈门,朦胧而又欢乐的预感,正在有条不紊地发生。而且,很快便将纵情狂欢,汪洋恣肆,陶醉在快乐之中,放浪形骸。这是一套世俗的标准化流程。
桌上已提前上了些佳肴仙馔,每桌都有一道看着就让人想放下一切、马上开始吃席的啫喱猪!其上点缀着麝香、茴香,那般灵巧,令人难以自持。
院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人在走动,穿梭不绝,在斜斜的日头下,形成频频流动的光影。时间其实还早,一切并不迫切。空中的轻尘云霞与地上的一切也都恰如其分,明媚,纸醉金迷。好像热烈夏天已经要提前从山猪会的大本营里溢出来了一样。
张二锤收起了一切享受的神色,与河道里的流水越过沉石一般别无二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地越过了院子里的热闹,向大堂走去。
朽坏生虫的俗世洪流,此刻对他而言,着实不足为道。充满着毫无积极意义的喧哗和骚动,无可撼动,毫不值当。
多么悲哀啊!
这眼前的一切,宣扬的不过是虚假的和谐与美好,毕竟它们都源于残酷的剥削与压榨!而且,拥有再多又如何,到头来依然万事皆空!所有这些,都是人类堕落状态的标志。
越繁华而热闹,将越残酷而凄凉。
张二锤兴趣寥寥,漠然进入感性模式,思绪又游离于江湖人世的存在之外,深入到某个无边无际的、坚实与淳朴的无意识领域之中。他的念头神圣地展开了与现实的对峙,心中磕磕绊绊一直想着。
就像把一块石头投进了那人工河。先是慢悠悠地形成一些动荡的不成型的涟漪,然后这些圈圈开始渐渐地、不断地强有力地波动起来,荡漾着五光十色,又忽然被激流冲散,慢慢地变形到意识的边缘,沉浸在一片浅灰色的混沌之中。最后,一切极度安详地化为虚无,只余轻缓的波涛在微微作响。
无疑,于这些静物,善恶美丑同宗同源,并非人所定义的表面上那般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一切若都是我的,那这一切便都是善的美的!张二锤自嘲地晃了晃脑袋,驱散了颠簸的思绪,轻巧地加快了脚步。
山猪会的议事大堂此刻也如室外明净透亮,显得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甚至诡异地充满着一种正当气息。
张二锤一声不响地与阳光和热气一齐,闯进了大堂。他的脚步缓慢轻盈而毫不拖沓,神态彬彬有礼而毫不兴师动众。
大堂同样收拾得清清爽爽,很宽敞,气氛正风平浪静。但这里的空气却让张二锤觉得不太舒服,似乎忽然显得温热又闷气,堂上却还悠然燃着淡淡的檀香,这更让人有点昏昏沉沉,一念不及,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一样。
张二锤真切地感到了几道充满慷慨关怀的目光。大堂里的人本唠唠叨叨地说着话,而今正在候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懒洋洋地扫视了一圈。人客不多,但也颇不寂寞。堂边座上有三人。
左侧二人非常惹眼,正隔几而坐。
其中一人粗犷而怪异。他身量不高,身材却异常壮硕。肩部极宽,灰黑灰黑的头颈充满着力量,神气地挺着,活像一头野公牛。然而此人眼窝又暗又深,棱角格外分明,定然头脑简单,脾气暴躁。他的坐姿也完全合乎暴躁野牛后裔的标准,腰板笔挺微微前倾,双肩抬起,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按在椅子扶手上,鼻孔和眼睛都目空一切地张得老大,威严又豪迈,像要随时暴起冲出。
另一人却恰巧相反。一副鸟面鹄形的模样,脖子又窄又长,头发胡子都萎蔫而稀疏。那如白鹭般干瘦的乌黑的细腿,像根长矛似的恨不得插进地面。他门牙有些突出,不过表情威严,一双小眼睛竖着,眼光睥睨,一看便知是一个既冷漠又神经质的人,是个妄想狂。他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贵得强劲的玉戒,右手不经意地搁到桌面的大弯刀上。
此二人一看就是一对相辅相成的组合。
右座首席上是一位白发苍苍、简单朴俭但仪表端庄的男人。他的脸像石灰一样白,两眼炯炯有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头上裹着一条彩纹斑斓的头巾,初初一眼还以为是喜好吟风弄月之徒,不过,再多瞧一会儿,张二锤发现了他有气无力地的胸怀。衣着古朴,鲜艳土气的点缀却又稍微显得有些浮夸了。他一只手哆嗦着,像个手头上仅有的贫瘠的几分地也被强行霸占了的、为人善良的老农夫。
堂上主席上的苏纯良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大门望了一眼,又胆怯地把目光收了回去。事情来得这么快,真是出乎意料。一阵恐惧突然向他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大堂里无人说话,只有缄口不言的镇静。
张二锤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纯良。此刻的苏纯良完全没有尘灰满面的落魄,仿佛先前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教头,有客到,不赐个茶么?”
苏纯良脸色煞白,仍是一声不吭,他久久地陷入难挨的沉默当中。
“你真是缺乏反思能力。”张二锤带着嘲弄的表情又是一句。显然极具进攻性和危险性。
苏纯良那双眼睛含着一种被痛打过的神情,他烦躁而不安。有一股颤动不停的寒气直冲脑门,又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恐惧像一阵恶心从他心里直往上涌。他终于仿佛挣脱了枷锁般,抛弃了最后一丝顾虑。
“张二锤!你竟然还够胆跑到这里来!”
“得亏你带的路。这下我更要好好感谢你了。”
苏纯良垂下眼睑,他呆呆地瞪着眼下出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懂,显得那样的不可名状。思想僵化、感觉迟钝,六神无主,想要逃避。
不过,仅仅片刻,他忽而又扬起了眉毛。
“那你赶紧弯腰鞠躬,快点滚!你有什么资格,胆敢要在这里与几位武林老林前辈平起平坐喝茶?!”苏纯良语气生硬尖利,轻轻地笑了。
再度看着堂下,又经过一番短暂而细致的思忖,苏纯良仿佛从过度紧张的处境中得到了安慰。堂下的几位,唤醒了他残忍而又无知觉的本性,他又恢复了大胆处理山猪会公务的那种严肃。
“胆敢在拼搏二老和白面牛仔面前放肆,你很不识相!”
苏纯良敏捷而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大堂里的人都拖下了水,表面上的恭顺巧妙地掩饰了他自己内心里的无能为力。
果然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