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早生贵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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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花脚步稍稍缓了缓。
此时,两人正从一处山坡上走过,山路边上有几个无名坟默默排开,无牌无碑。坟头草异常热闹,若不是坟包还有微微凸起的形状,一般人几会看漏眼。
“能好好活过世,还安眠在此地,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李小花定定看着无名坟,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脸色就像是心中有个迈不过去的坎一样惨然。
张二锤一呆,撇嘴苦笑,她的确有道坎。他暗自品尝过其中滋味,但不得要领。没经历过的人生,是想象不出的。
实话实说,这几个坟他时常经过看到,却从来没有生出如此感慨。天底间人事纷纭,的确各有烦恼。
张二锤想说些什么,无奈无从开口,只安静地走着。
“哎,锤哥小心点,别晃得太厉害,猪血滴到人家坟上了!”
“那可不正好,这可是最新鲜滚热辣的大补品!”张二锤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好像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手上却是托了托猪身,同时收紧动作。
峰回路转,天地一片空阔,略显沉闷的空气骤然安逸地流通了。山谷里漫延出来的蒙蒙轻烟,也渐被荡涤一空。
山坡下是一个原野。
这时正有一群山猪在无聊地拱来拱去。这些看起来身形相对比较落魄的山猪,有着浓烈的地头风貌,张二锤瞬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多猪!”这比先前那批还要壮观!李小花双眼中露出了一阵隐隐约约的震惊。
“这些猪我认识,都是三号山头的。本质上都是些上进的青年猪,不知何故今日竟然鬼迷心窍,在这无所事事晃来晃去!”
也太多了点,或许近些天从其他山头扩大招猪了。
“锤哥,你不会要全杀了吧?”
也许是见识过张二锤的干脆利落,李小花此刻不再蹑手蹑脚,甚至乎有些来劲了,问得也很是大胆。
“要全杀了又如何会留到今日?显然我并非嗜杀之徒。”张二锤抬起了眉毛,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这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小花,你要矜持点!方才的怜悯呢?”
他试图倒打一耙,使他的光明形象合法化,但还有点心虚脸红。
李小花愕然,无话可说,愣住当场。
“够吃就好了,其他猪无需瞬间坐诛。细水长流,猪生猪,无穷尽。”
“没错,我们与这些山猪应该和睦相处,相向无猜。”李小花被张二锤提醒之后,显然重新保有了那种难言的凄恻不忍,她的声音更显温柔、更波澜不惊。
张二锤当即表示赞同。他跟山猪从来都是最亲密的朋友。
“咦?那只猪娃的尾巴怎么还像把小葵扇一样!是变异了吗?”
“噢,尾巴梢这么扁,这种猪是狼的最爱,它迟早要遭狼叼。”张二锤盯着那头小猪,眉头轻轻一皱。“罢了,为了它好,我这便勉为其难,带它回去吧!”
“锤哥,你可想得真是周到。”李小花白了白眼。“它父母不会关照它么……啊!好可怜!旁边那是它的爹爹吗?怎么瘦骨嶙峋的,哎,它的耳朵怎么伤损了?”
那猪不肥,却十分吸引目光。它的大猪耳缺了一大块,看起来是那么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噢,是喔,那我把它爹爹也一同带回去吧,让苦茶叔为它疗伤。”张二锤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点了点头,发出惊讶、喜悦、最后带点沮丧的声音。“唉,吃的时候少了一块了,可惜了。猪耳朵,蘸着椒盐吃,简直奇妙又销魂。”
太阳光照落身上,山野青草的香味已经预热完毕。
李小花没吭声,目光只落在猪群上。张二锤微微一笑,又继续自顾自开口说着。
“不过也没事,这山猪腿可的确又嫩又香。小花,我给你熬一只大猪腿,连蹄一齐。白水蹄膀,据老头所说,这可是紧肤养颜之极品,下两钱窑春的话,甚至直接预防衰老……噢,对了,没有酒……”
李小花看着听着,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张二锤止住话头,愣愣地望着她。
“你把缎带,给山猪也送了?”李小花眼睛只盯着猪看,脸绷得紧紧的。她的脸色憋得绯红,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看见了,其中一头长得又肥又嫩的山猪。耳朵上缠着奶白色的缎带,与她头上的竟是同款!那缎带甚至还扎成了一朵花的样子,在微风中轻摇!直令人瞠目结舌!
张二锤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空气有些干,四下里忽然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蚯蚓在地里松土的声音。他也忘了何时何地,曾鬼使神差般即兴给一头山猪也戴上了花!
“小花,我跟你说。山猪都是很精的。我这么做,只是让它把大部队给我哄来!你知道,坐以待猪总比满山去找来得轻松,对吧?”张二锤故作镇静,讪笑了一下,笑得既充分淡然又露出了丝丝局促不安。
“真的?”李小花一会看着猪,一会看着他,最后半信半疑地叹了口气,作出一脸忧心忡忡、如诉如泣之态。
群树作证,老天认定!
张二锤猛的点头,虽然呼吸略微有点急促,但完全是一副没有任何难言之隐的神情。
“我不相信!这就是苦茶叔说的,你给它的定……定情信物吧!”
“绝无此事!”
“那也是生日礼物吗?它几岁了?适婚年龄了吗?”
大姑娘想得挺变态的啊!
张二锤与山猪面面相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脑袋歪向一侧,不敢多说一句,几乎要露出破碎而凄恻的笑容,羞惭而退。
“你快看呐!它正在对你点头!它答应了你的求偶!”
那山猪在李小花说话间,还像动了胎气般,朝着二人的方向便趴了下去。伸出的两条极其肥美的前腿,猪脸还笑了笑。
恶心!荒谬!真是一头大胆猪!张二锤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那头猪却不管不顾我行我素。他多想此刻也能如老头那般掏出一块手帕,就算裹满了鼻涕,亦可以擦擦额头,擦擦掌心。
“你自己瞧瞧它那眼神,饱含了多少对你的宠爱和担忧!锤哥,还不快上去,气得它都在直打嗝儿了!去给它摩挲摩挲肚子吧!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猪!”李小花的声音有些缥缈,一副对张二锤的人生事大包大揽的姿态,眼里全是祝福之光。
“小花,你说什么呢!山猪可是什么都不懂的禽兽!”
“它看你又何尝不是呢!”李小花的声音冷酷而紧凑。
“别说了!除非你是一头猪,不然我是绝对不会跟猪那个的!”张二锤伤心而坚决地说道。“我张二锤身正不怕影子斜,心纯无惧猪话多!”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在临界手足无措之际,张二锤的刀又重新落到了手中,同时已经握紧了刀柄。
“那么可爱的山猪,还戴着花,锤哥你又如何忍心!而且这一大群可都是你本土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惊杀哪一头都下不去手吧?”李小花嘴唇微微张启,用张二锤从未听到过的温柔语调,幽幽地说道。“你这做做样子的鱼死网破之拖刀计,大可不必!”
张二锤的手臂顿时有些沉重,他有点茫然地看了一眼李小花,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
“你对可爱的定义变成了又肥又嫩。小花,你的眼神都快如火般把那猪腿烧熟了。”张二锤轻轻地晃着刀,微微一笑。“抹掉眼泪吧,已经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到你满下巴都是了。”
李小花一张黑脸很快活泛起来,终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实想法一下子暴露出来,这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但她心里憋着的神秘兮兮的打趣,显然不允许她长时间假装冷峻。
张二锤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现在马上收拾好这些可爱的山猪。你可得好好想想,回去要怎么快乐地吃了它们。”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形飞快地一闪而出。
“那么,就烤全猪吧!连那朵该死的缎带花一齐烤了!”李小花掰着手指对着张二锤的背影喊道。
烤全猪!这多少带点私猪恩怨了。张二锤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脚步差些一个趔趄。
这种美味而残忍的吃法,落脚点介乎于人性的道德感与饕餮的必须性之间,逻辑很是玲珑,不过,美味却是实实在在的!
后来走过山野间,他们还遇到了正在喘着粗气的一对山猪。但他们没有惊扰这对野鸳鸯猪的晨运。
东边的山脊渐渐被太阳照亮,光落在那山顶的一片树梢上,像柴火一亮,继而点燃了无限光明与希冀。
又一个标准的天亮!
生活更多的是日复一日,保持初心不变让它生机盎然,才是人生的意义。张二锤回过头看了看那对仍在继续运动的野鸳鸯猪——一头硬撑一头遭罪,又转头看了看李小花,壮着胆笑出了声,心里早已开始怦怦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