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弥留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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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耀眼,刀光更甚。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躲开老头的这一刀。冰寒刀锋仿佛从九天之上劈下,张二锤的背上已被拖出了一道深而长的口子!一声悲鸣从心底深处吼了出来,他闻到了自己鲜血浓烈的腥味。
情况非常不妙。然而,伤害分量不轻,但奇怪的是,似乎并不十分致命。
张二锤惨白着脸色,慌乱之中迅速就地一滚。这尴尬的避难姿势滑稽而粗糙,使得伤口大大拉扯着,疼痛超级加倍,一瞬间他陷入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然而刀光不即不离,更大的血光之灾席卷而来,近在咫尺!
似乎再无任何机会可以逆转了。张二锤感到非常害怕,正当欲要彻底放弃大喊投降的时候,异变突生!
但见老头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竟出现了一个致命的迟钝——他的手竟然莫名一颤,大刀和人都莫名其妙卡顿在了原地,没了动静!
张二锤连发愣似乎都已经有些费力,但他仍然为此大吃了一惊。
是酗酒的副作用!
转头一想,张二锤很快便明白了原委。他强行镇定下来,迅速调整好心神和状态。来不及多担待了!
张二锤把握时机的嗅觉当然也不差。只片刻之后,他斩钉截铁地猛然就地一蹬!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老头的精钢大刀登时脱手飞出!
老头短暂的宕机,刹那之间就成了局势的转折点。
张二锤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挣扎着缓过神来,虽仍有些惊骇未息,但面目却坚强了起来。老头的快刀已经不再,那么,机会来了!
既抢得了一步先机,张二锤自然不敢再有半分迟疑。他不顾身上刀口的撕扯,发飙似的全力追扑了上去。那把不离不弃的断剑,温柔又听话,剑剑带给老头莫大的约束与压力。
二人都已受伤。但显然,张二锤的中气更为充足。
老头的体力已大不如前。能久战到现在,实属不易。不过,尽管他此刻气喘吁吁面色潮红,但是通过他的动作,张二锤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得出,老头年轻时该是多么有魄力、有性格、有品位——他本来可以纵情江湖过更潇洒的人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酒气消磨成一个没有任何棱角的落魄老头。
从今天起,我要戒酒!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威武雄壮的豪侠!谁也不能阻止我戒酒!
张二锤的眼神里情不自禁地闪过一道流光,越想越来神,手下的底气更足了。他很快掩盖起心中复杂的心猿意马,全力爆发出自己的极限所能,一剑更胜一剑!
老头的眉头紧紧皱着,惊奇中带着呆滞的面色凝重难散。他尚未从失刀中完全走出。此时此刻,他心知情况有异,但凌乱的气息充分表明着,他只余招架之力。
老头边战边退,面上不免有些唏嘘。赤红的脸开始微微发白,额上淡淡的皱纹显得深了不少。
张二锤却是越战越勇。猛然间他拧身错步,混元诀瞬间大开大合,出招已臻白热。林中起了风,剑影裹挟着草叶泥屑,如林间漫天飞花般落下,而后断剑带着破壁之势从万花丛中点了出来,这柄仅余半截的竹剑已完全压制了老头。
此刻的张二锤显得轻衫飘飘,面白如玉一副江湖美少侠的神态。他的人与剑仿佛融为了一体,所有招式已化于无形。观战众人俱面现惊愕之色。
感谢酒的相助!场面的主动权被彻底控制住了,张二锤志得意满。
老头步步后退,显然已后继无力。他的步履有些蹒跚,竟似平日显露出几分醉态可掬的模样。喘息声夹杂在断剑破空声中越发清晰。他仍意志坚强地作出反扑,但自然是扑了个空,除了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上再添几道伤痕,根本无济于事。
又是破绽!
老头身形失谐,空门大开,一个致命的破绽暴露在一切目光中!
意想不到的得获,张二锤自然不会放过。他两眼发出炯炯的光,弓下身子,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低吼。
老头显得有点迷惘,惊觉时迅速作出补救,然实已太迟。
张二锤右手递出。
没有什么繁复的招数,甚至原始而粗犷,但断剑的热情却没有退潮。它精确地沿着由张二锤的坚定意志和精锐眼力刻画出来的轨道刺出,眨眼间已一口气深深没进了老头的左胸!
张二锤有一种扎实的满足感。他尚未懂得杀人,但以他多年的杀猪经验潜移默化而来,他竟然刺出了足以致命的一剑。
“二锤住手!”场边的几声惊呼姗姗来迟!
一切发生得太快。断剑已经展现了它的威力,完成了任务。
老头瞬间失去战斗力,败下阵来。这一击之威,凝固了他脸上的皱褶。他无法抵抗,无法闪避。
霎时间,耳中所有的鼓噪几乎安静了下来。天空依然沉寂而悠远。日光仿佛预见了死沉死沉的结局,天色似乎不再明亮刺眼。
“二锤,你很好!”老头的声音很微弱,显得异常落寞,似有无限悲伤。他脸上狼藉的光泽在渐渐褪去。
张二锤瞬间醒转过来,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里一紧,凄入肝脾!
“师父!”张二锤慌忙跪下扶着老头。
血不断从老头身前的伤口涌出来,张二锤脑中一片空白。日常知觉剥落,心也沉了下去。
“师父!”
老头像只受了致命重伤的多毛公山猪一样有气无力地瘫软着。听到张二锤的大喊,他勉强睁开一只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角也漫出了血水。他不由得身体一阵战栗,面色越发疲倦。
“很好。你的武功果然已大有进步,反应能力也足够让你面对……”老头口中再次涌出一大股血,话也说不完整。
地上有血漫延开来,鲜红的血在阳光下十分刺眼,越流越多,很快便一片殷红。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老头的,这让张二锤感到不安,附带还有点愚蠢的混乱。他的身子也微微抽搐着,周围的东西都在旋转。
“师父你莫死!”
看着老头不断口吐鲜血,张二锤已经开始害怕这是老头的弥留之际了。
人一生中必会遇到痛彻心扉的时刻,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酒未开樽句未裁,张二锤非常不适应这种感觉,他只觉手足失措。
“你记得,好男儿志在四方,要胸怀大志,要好好用这一身功夫。切不可醉心于山中燕雀,要时骋鸿鹄之志……”老头越发语重情长,声音却越来越小。
张二锤看了看这湿润柔软的地面,周围还有满地的树叶竹叶。忽然发觉,要是师父真有个万一,演武场倒也算是个宝地,就地挖坑取材盖了似乎也不太难。他微微地哼唧了一下,动之以情,挤出了大滴眼泪。这是整个悲伤环节中的重要情节,不可或缺。
“师父,你一路好走。”张二锤缓慢而无望地将手松了开来。
老头的手无力摊下,落在地上。林中浓重的静寂和草叶泥尘,一同成了老头的丧衣。
“福伯。”
过了老半天,张二锤缓和过来。模糊的泪眼变得清明,他的默哀结束了。日头西斜,生活还要继续。
“福伯,你知道老头那坛好酒藏在哪里吗?”
福伯嘴角一个哆嗦,瞪大了双眼。
“福伯你误会了,我知道师父好酒,只是想赶紧把酒给师父烧过去,好让他路上暖和暖和身子。”张二锤悲哀地摇摇头。他完全顾不上自己身上依然撕心裂肺的痛,一心为师父贴心考量着。“你来摸摸看,师父这么快就都凉透了……”
张二锤边说边似乎是不放心般探着老头的体温。暖乎乎的,他很纳闷。
老头突然抬手揪住了张二锤的衣襟,青筋暴起。很快又力不从心地松开了手。张二锤被大吓一跳,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我还没死!”老头轻轻哼了一声。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靠着树根,甚至还掏出了他那把假龟壳梳子将头发从额前从鬓角往后梳去。
就似衣服穿反了一般,张二锤既难受又不安。很快,他出色地掩盖起思绪,不慌不忙地收起料理后事的冲动。此刻他也知道老头肯定妥当,老头那半边胡须都要翘起来的阴郁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一切。
“师父,只怪我头先过分悲伤,心底里寒彻骨的伤痛全然流露出来了。实在是关心则乱,太过……心乱如麻。”
张二锤毫无困难地换上劫后余生的笑脸,丝毫没有无地自容。人生当真从不缺乏故事,也少不了事故,总得从容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