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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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雍朝一百三十一年,夏至已至,陈兵边境已有月余的东山国大军开拔,分三路直插牧国腹地,而位于马栏山下的马栏关,虽为抵挡东山国大军的第一道壁垒,但三面被围,也只能勉力坚持,不日将破。
消息传回牧都已是三日后了,牧王大怒,立马派遣诸郡援军火速驰援马栏关,而当消息传到牧云郡时,又已是数日过去了。
楚知吾来到这牧云郡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除了基本的行伍操练外,就是干活了,这么想想,好像日子跟山上也差不多,只是少了那份清净,人也难免会浮躁些。
这不,刚忙完农活,又陪着李为制止了李顺和隔壁第八什新兵的冲突,说是不打不相识,但明显吃了亏的李顺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可让他跟对方单挑,他又自知没这个实力,晚上恨恨的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李为当然知道李顺受了气,但身为什长,他也只能劝和,毕竟大战在即,哪有战事未启,自己人先打起来的道理,这要是百夫长大人甚至小都统知道了,他们这第八第九什所有人都得脱一层皮。
李为也只得伸长胳膊拍着李顺的肩膀劝慰道:“顺啊,我知道那小子跟你不对付,故意来找茬,但咱们也不能为这事直接跟他杠上不是?说不准东山国那帮贼人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咱们有力气,也往敌人身上使,跟那小子,犯不上。”
道理谁都懂,李顺虽然不忿,但也知道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不够人打,总不可能群殴吧,单挑好歹还能说是切磋,群殴算是个什么样子,给什里惹麻烦吗。
李顺点了点头,赶紧吃完饭,一个人又去营房外操练了起来。
楚知吾倒是一直没闲着,来到牧云郡后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可武侠设定也不是随处都有秘籍的,要知道那些大侠一个个那都是福缘了得,动不动就有高人灌顶传功或者自己就是武学奇才,又恰巧在什么绝壁崖洞里找到了一本盖世神功,那自然短时间便是突飞猛进,只是楚知吾一边练着这枪法套路,一边怎么觉得不得劲。
当他在牧云郡想学的菜式都学会了,教习那一套枪法也是烂熟于心了,见仗又似是打不起来,自然就算着日子准备回仓山了。奈何现实总是令人猝不及防,这边刚打退堂鼓,那边东山国大举入侵的消息就传来了。
农活彻底停了下来,每日都是操练行伍以及枪法,毕竟牧云郡虽距离边境不近,但万一东山国大军突破了第一层防线,那么这第二层防线,楚知吾他们也必须得顶上去了。
与楚知吾等人不同,徐杨是身上有些武艺来投军的,不仅身形比其他人灵活许多,还会一手箭术,那真是跟他名字一样,百步穿杨何其了得,得知了此事的百夫长也是心中后悔不已,怎么当初征兵时没发现徐杨这么个高手,虽不能将他提拔为军官,但可以送他去护卫将领啊,那自己这仕途岂不是又要顺遂许多。
没日没夜的操练,楚知吾觉得这些行伍阵型,还有那一套枪法都已是练无可练了,一点也不科学,但又转念一想,武侠世界,要科学干甚,便摇头轻笑,再次沉下心来操练。也是因此,楚知吾才确定,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是真的没给自己打下什么武学基础啊,虽说师父总是把他的武艺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但身为徒弟的楚知吾,好像力气也不如人大,身法也不如人敏捷,除了从小干活耐力强些以外,当真是普普通通啊。
相处一个多月下来,都是大家跟徐杨去请教,跟李为去请教,可没人跟他楚知吾请教个一招半式的。
再过半月,时值小暑,牧国境内已是人心惶惶,自马栏关后,东山国军步步逼近,而牧国派上去的大军早已是死的死,降的降,东线失守,西线只得顶上,牧云郡守军五千开赴前线。
军旅之途就比不得在牧云郡内操练了,除了星夜兼程以外,楚知吾与其他新兵还得负责许多杂活,挑水做饭,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有时还得给那些老兵清洗衣物,保养甲胄,大家虽不喜,却也是捏着鼻子都做了,毕竟行伍之中,可容不得讨价还价。
终于在大暑前两日,牧云郡守军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前线最后的关隘,银瓶关。而银瓶关后,就是一条通途官道,直通牧都,也就是说,万一银瓶关守不住,牧王的安全就不保了,即便牧王一路往西退守,也有雪雾山天险,让他退无可退。
正值盛夏,银瓶关炎热难耐,并入大军的牧云郡守军从未进行过如此大阵仗的操练,动辄数万人,在校场移动,一时间沙尘滚滚,别说楚知吾了,哪怕是徐杨李为之流,都分不清方向,而身披银甲的守将见此一幕,则是眉头紧皱。
待得操练枪法,牧云郡这一帮乌合之众比起其他军士又是相差甚远了,若不是亟需用人,守将甚至想将这些人打散了去当伙夫了,但不得不说,是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而在牧云郡守军之中,或者说现在的第七军之中,徐杨就是那颗正在闪闪发光的金子。
来到银瓶关不过一周,徐杨就已被调出第七军,成为了第三军偏将的亲卫,徐杨离开时与什内众人互道珍重,在与李为、李顺道别时,稍微多聊了几句,但到楚知吾时,却又是欲言又止,最终抱了抱拳就此别过。
因为徐杨也看不懂楚知吾此刻的状态,似是自小打熬气力,但又丝毫没有习武痕迹,身法、招式路数都粗浅得很,偏偏气息极长,耐力极强,即便是徐杨想提点两句,又想起楚知吾可是仓山下来的,生怕自己祸从口出,便干脆闭口不言。
经过一周的熟悉,银瓶关地形也早已被众人熟知,在新的营房里闲扯时,李为还说道:“原先只知银瓶关易守难攻,现在才知道,真是银瓶一般,这么小的隘口,这东山贼冲过来多少不都是白白送命,他们又何来信心敢来犯我牧国。”
也算是熟知战阵的李顺也躺在床上说道:“就是,若想绕过银瓶关,路途遥远艰险不说,到处是深山老林,大军过境哪有那么容易,还不等他们绕道后方,说不定仗都打完了,也不知这群东山贼是何想法,竟是兵分五路,难不成还想接连绕过数处险地直逼都城不可?还是想凭空造出大船,从芷江逆流而上,抵达莽山渡口不成?”
倒是平常言语很少的张云讷讷的说道:“咱也不好把东山贼子们想得太蠢了,也莫想那么多,毕竟咱们这些士卒无非是冲锋陷阵罢了,一阵冲杀下去,能不能回得来还……”
兴许是想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吉利,张云又赶紧呸呸两声,大家熟悉了,知道他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以为意,只是各有各的心事,但不一会,营房里也是鼾声四起,连绵不断了。
又是一周过去,暑气稍退,第七军虽然行伍操练间还算不上天衣无缝,但也勉强像个样子了,恰逢立秋前一天,东山军已到银瓶关外叫阵,鼓声齐鸣,而关内则是战意高涨,血气澎湃。
守将潘山是一名军家子,其父更是牧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潘晦,一身武艺自是出类拔萃,更是通晓行伍调度,不然牧王也不会将此重任交给他。自身内劲鼓荡,一番话说得数军振聋发聩,只恨不得立刻拔刀向贼。
关内战鼓擂响,关外叫阵的敌军马上退出数百步,自是早有防备,这边还没来得及张弓搭箭的士兵们站在关隘之上,跟着将领们哈哈大笑,嘲讽着东山贼的怯懦无胆。
这仗看得楚知吾是一阵无语,心底想到,这也太守规矩了,要我是将军,必然突发冷箭,几轮齐射,说不定东山贼军直接就士气低迷打不下去了,毕竟贼军尸首留在关下,还敢来犯多少得有几分胆寒吧。
话虽如此,楚知吾也不会随意跟同袍乱说,毕竟这吐槽事小,蛊惑军心事大。
关外两军布阵对垒,第七军的楚知吾前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身前同袍的后脑勺,以及前面喧天的哄闹声,尽管不明所以,但楚知吾也和其他人一样呼喊了起来,至于为什么呼喊,呼喊的内容是什么,他一概不知。
两军阵前,皆有一人,单枪匹马,牧国军这边,银甲小将单手擎枪,正细细摩挲枪杆,仅露出双目的头盔淡淡的看着前方。东山军这边,玄甲将领左手握住枪身,右手把住枪末,直直的把枪尖指向银甲小将。
银甲小将的枪头后除了一抹红缨别无他物,玄甲将领则是不同,枪头之后,钩镰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这钩镰枪虽算不上什么奇门兵器,但在这马上作战却有奇效。
双方虎视眈眈,忽然间,玄甲将双腿一磕,马匹吃痛之下嘶鸣一声迅速奔袭,而银甲小将也是缰绳一抖,座下骏马扬蹄前冲,一杆枪擎得笔直,如同利剑,直插玄甲将。
蹄声隆隆,针锋相对,将撞未撞之际,原本同样直刺的玄甲将突然变招,一旋枪杆,便要格开银甲小将的长枪,果不其然,银甲小将枪头一扬,已失先机,却不想玄甲将钩镰一画,挂着银甲小将的长枪,便是要一击毙命,银甲小将无法,只得手腕一震,长枪翻飞,却是早已失去了准头,掠过了玄甲将,而玄甲将亦是压不下枪头,只是一合间便打得银甲小将长枪坠地,东山军自然是士气大盛,战鼓擂得震天响。
反观牧国军这边则是一阵哗然,片刻后又迅速静止,但任谁都看得出,牧国军这边已是极为担心银甲小将的安危了,只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高居关隘城楼之上的守将潘山看到银甲小将与玄甲将一击,竟是连手中宝剑都要捂出汗了,眼神中精芒一闪,又迅速收敛。
一合过后,声势逆转,刚才还山呼海啸的牧国军声响渐息,而东山军则是嚣张了起来,银甲小将虽吃了点亏,但仍不以为意,策马一把抓起长枪,再次调转马头,开始朝着玄甲将冲锋。
而一击之下自觉试探出银甲小将深浅的玄甲将也不再留手,浑身内劲鼓荡,随手一挥钩镰枪便是一声爆响,也是策马向银甲小将撞去。
眨眼之间,两骑又是撞到一处,只听锵锵数声过后,各自战马皆是吃不住力,或后退几步,或前蹄不稳,而银甲小将自是领会到了这钩镰枪的难缠之处,全程防守,一手长枪舞得玄甲将没有寻到半分破绽。
两骑各退几步,便又再次策马向前,两军鼓声齐鸣,一时间难分敌我,即便是站在后排的楚知吾,也感受到了这战阵渲染人心的奇异之处,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仍旧为着前方作战的将领担心了起来。
银甲小将与玄甲将已经拼杀到了第三合,玄甲将是半点力气也没留,但他也没想到,眼前这银甲小将虽攻势不显,守势却是滴水不漏,让他久攻不下,未建寸功。
只是在这第三合双方内劲碰撞之下,两匹战马却是再也吃不住力了,双方也是担心座下战马影响发挥,各自一蹬马镫,任由两匹战马嘶鸣着朝边上跑开。银甲小将右手握住枪柄高高举起,左手轻拿枪身,枪尖点地,守势尽显,双膝微躬,正缓缓吐息,却是十分微弱,看不出深浅。
玄甲将一边抢攻一边吐气出声,哼哈之间,攻势凶猛难当,一砸一扫,兵器相接之时钩镰枪再次卡住了长枪,玄甲将顺势挥枪下划,有钩镰利刃所在,由不得银甲小将不缩手,而步战之中,失去武器,便是丢掉了半条性命,这一点不仅玄甲将知道,银甲小将更是心知肚明。
正在胜负将分的那一刻,银甲小将手中枪身剧震,原本死死卡住枪身的钩镰被震颤弹开,银甲小将更是趁此时机挥枪猛进,一招一式,大开大合。而钩镰枪被震开片刻的玄甲将却是一拳击在空处般用错了力,正待缓缓回气再战时却被银甲小将连消带打,打得是连连后退。
胜负再次难料,玄甲将却是猛然吐气开声,强提内劲,钩镰枪挥动,更是枪身一扭,钩镰转瞬间变了个方向,直勾向银甲小将脖颈。
这一下要是命中了,别说银甲铁盔,那就算是钢筋铁骨,都得被玄甲将打断了,高坐关隘城楼之上的潘山更是心中一凛,冷汗都从背上冒了出来,便是他自己下场与敌人捉对厮杀,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却见银甲小将未露分毫惧意,挺枪欺身上前,长枪在小范围间腾挪刺击,瞬息之间比长剑更为灵动,如灵蛇吐信,但是玄甲将提气一击,虽未竟全功,也把银甲小将持枪的右臂钩破,血洒沙场。
而银甲小将几刺之下,更是收获颇丰,两人退开几步后,才看见玄甲将右边大腿早被长枪刺破,血流满地。
玄甲将钩镰枪柄撑地,枪尖直指银甲小将,银甲小将则是右手握着枪柄置于腰间,以腰胯抵住长枪,枪尖高高扬起,如怒蟒出洞,择人而噬,一时间,场面难分胜负。
玄甲将还想再战,略一迈步,却发现右腿麻痹,动弹不得,眉头一皱,看了银甲小将一眼,眉眼中尽是不屑,当即以钩镰枪拄地,吐气开声喝道:“牧国贼子,武将白刃,竟枪口淬毒,好不卑鄙!牧将如此,何以卫国!牧国士卒,若放下兵戈,可饶你等死罪!东山军何在?随我冲杀!”
银甲小将闻言眼中不屑之意更甚,同样持枪拄地,提气喝道:“我潘家内劲,如蟒缚龙盘,这都未曾听过,也敢来犯,简直自寻死路!牧国军士,随本将上阵杀敌!”
小将声音清脆,却因内劲同样响彻战场,玄甲将也是一愣,不成想跟他交战了几回合难分胜负的,竟是一名女子,女子挥枪……再定睛一看银甲小将腰间佩剑,不由暗自庆幸,若是这潘家女子在刚才力拼之时,出剑突刺,想必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了吧。
玄甲将不由得一阵后怕,然而两军战鼓齐鸣,大军一动,也由不得他后怕了。牧国军以一二军为先锋,手持长戟开始冲杀,三四五军为中坚,或持巨盾,或持长枪,稳步推进,六七军为后军,只等两军短兵相接再一拥而上,八九军皆为箭手,只待敌军进入射程,便一齐抛射,射向敌方后军。
东山军则不然,人人手持刀盾,战斗一触即发,牧国军两轮抛射过后,前军已跟敌军开始混战,箭手也拔出腰间长剑,开始向前冲锋。
楚知吾虽然跟着同袍一齐前冲,却突然如同被巨浪拍晕了的人一般,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无数穿着异色甲胄的人进入了己方阵营,同袍已经开始挥舞长枪,或刺或劈,楚知吾却是在一片喊杀声中,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直到身边不知什么人的热血如箭一般射到了他身上,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觉鲜血滚烫,这才回过神来。
而身前东山军的狭刀已是近在咫尺!
当!
刀剑相击,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又让楚知吾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从后面抓着甲胄向后拽去,只见挥剑之人一步向前,旋身劈盾,东山军士卒吃力不住,半跪在地上,挥剑之人又是一记横扫,将脱力露出破绽的东山军士卒,一剑封喉。
来人头也没回,怒骂一句:“想死滚到后面自己死去,别在前面挡着!”
楚知吾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冷汗已经是遍布全身,看着皮甲上不知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鲜血,不由得颤抖起来,心中不由想到,这冷兵器刺透,鲜血淋漓的,才是武侠吗?
一时间楚知吾心中激荡,却是不知究竟是被厮杀激起的血气多些,还是见到战况内心突生的惊惧多些。
只是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心潮激荡之时,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漫长,似是要吞下这漫天战意,又似是要吐散这滚滚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