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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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楚知吾来到学校上班时，便发现校门口那围了许多人，进出都十分拥堵，甚至路过时还听到了哭闹与争吵，但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楚知吾没有多想，而即将迎来一天的工作，他也没工夫看热闹。
等到同事们都陆续进了办公室，楚知吾才知道昨晚经济学院有一名学生轻生了，尽管有经济学院的辅导员关注，但唯恐刺激到了学生，便也不敢凑得太近，哪怕是打电话发微信，也只能隔着很久才发一次，生怕引起学生的逆反心理。
而那名学生也在出了学校后，突然就跑到了马路对面的居民小区里，随便找了一栋房子登上楼顶天台，没有任何的预兆的纵身一跃，为此，经济学院的领导和学校保卫处的负责人整夜都在工作，一边做那名学生室友的心理工作，一边做负责的辅导员的心理工作，一边派人联系家属。
得知这一消息的楚知吾问道：“既然知道学生有心理问题，有轻生意向为什么不控制住啊，还让他跑出去了？”
在学校工作了几十年，人脉甚广的黄老师说道：“知吾你是不晓得，现在好多学生啊，都有心理问题，学院也有专人负责谈话、开导，像昨天这个男生，学院早就知道他因为家里的事情压力很大，一直在给他做工作，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毕竟家里的事情，光是学院努力也没用。哎，真是可怜哦。”
楚知吾点了点头，他当然不止一次的听同事，其他老师说过，现在大学生挫折承受力比较差，抗压能力比较差，很多都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各个学院在这些方面也花费了无数精力，但还是无法完全阻止类似惨剧的发生。
楚知吾想到常来报账的那几个经济学院辅导员，眉头微蹙着说道：“不知道是经济学院哪个辅导员负责的，这下怕是辅导员老师心理压力也很大吧，毕竟自己的学生出了事……”
一旁的陈老师闻言附和道：“可不是嘛，之前听法学院的办公室主任王老师说过，几年以前，法学院有个女学生也跳楼了，好像是跟男朋友吵架闹矛盾了，法学院有位女辅导员，一直劝，从教学楼劝到图书馆，女孩子听不进，辅导员就一直跟着劝到了图书馆楼顶，怎么做工作都做不通，结果女孩子当着辅导员的面从楼顶跳了下去，那个辅导员，就是法学院的翟老师嘛，秀秀气气，文文静静那个，听说以前好开朗活泼呢，出了这个事情以后，就自己申请负责学院教师工作了，再也不带学生了，你们看这些辅导员也好不容易。”
楚知吾以及同事们闻言都是默然，悲剧的发生不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可能老师们的痛苦远不如家长，但这些每日都在与学生打交道的辅导员老师，心里到底有多难受，那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黄老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连忙招手跟大家说道：“别说这个了，马上要开始上班了，经济学院这个事情怎么善后，还是个麻烦事哦。”
上午八点半，核算科的报账工作就此开启，但今天前来报账的师生并不算多，核算科的办公室里，也是少见的空旷，直到上午十点，一切工作都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楚知吾与同事们都在耐心的解释与处置账务，而随着由远及近的推搡、叫骂与吵闹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门外。
“我跟你们讲，我儿子就是在学校出的事，一个好好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培养到大学生，完完整整的送过来，现在你们一个电话，就说孩子没了，还要我们冷静，我们怎么冷静！你们校长呢！书记呢！难道一个交代都没有吗！别找什么学院的来糊弄我们！我不认识！我就找校长！找你们书记！”
脚步声嘈杂而凌乱，但这声响实在闹得太大，前来核算科报账的师生们也赶紧走到门口，向下张望着看一楼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报账的师生们都出去了，楚知吾才对同事们说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倒不是他想去看热闹，而是这样的吵闹，已经影响了核算科的正常工作，甚至担心爆发更大的冲突，楚知吾作为科里唯一一名男同志，也只能自告奋勇的去了解情况了。
核算科办公室在办公楼的二楼，从门外的过道上，就能看清楚楼下门口的情况，很明显有十来个穿着各异的人想往里面冲，嘴里还一直说着“你们学校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之类的话。而数十名保卫处的保安则是表现的十分克制，尽可能的把人拦在了门外，经济学院的院长和书记也在努力的给家长们做着工作，但是仍然没用，门外的吵闹声越发明显。
楚知吾刚准备回办公室告诉大家不用担心，就看到电梯在一楼打开，分管经济学院以及财务处等部门的李副校长，面色沉重的从电梯中迈步出来，跟在李副校长身后的，还有校办的几位领导。
等到李副校长出了办公楼大门跟家长们开始交涉，吵闹才停止了些，不知李校长是怎么沟通的，刚刚群情激奋的家长们，此刻显得冷静了不少，经过大概五分钟的劝说，家长们这才在经济学院院长和书记的引导下，远离办公楼而去。
楚知吾心中感叹，校长不愧是校长，三言两语就把工作做好了，面对因为家务事才选择轻生的学生家长，仍旧如此有耐心做工作，要是他这性格，怕是会让矛盾越发剧烈了。
楚知吾回到办公室，把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告诉正在工作的同事和前来报账的师生们，大家的反应却各不一样。学生们默然不语，老师们则是为轻生的学生忿忿不平，而忙于工作的会计们也是略微停顿，才又继续紧张的工作。
只有黄老师喃喃的说了一句：“看这个样子，经济学院这下可是不好处理了。”
由于悲剧的发生，整个上午核算科办公室的气压都很低，连偶尔会开一开，调剂紧张工作的玩笑都没了，大家都在工作，也都若有所思。
到了下午，这种情况才稍好一点，只是今天略显清闲的工作，却是在张副处长脚步匆匆的来到核算科办公室后，打破了节奏。
张副处身后还跟着一位楚知吾有些面熟的女老师，楚知吾是不认识，但办公室里其他工作久了的会计老师们可都认识，特别是黄老师，正好这个点没什么事，便走过去轻声问道：“黎主任，你们那个学生，怎么处理啊？”
黎主任勉强笑了笑，看了一眼张处，说道：“这不是来财务处麻烦领导们给我们院里支支招吗。”
张副处也回头冲着黄老师笑了笑，都是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同事，哪里能互相不了解，黄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张副处领着黎主任就进入了核算科的内部办公室，来到了楚知吾的办公桌前，楚知吾知道找他有事，也赶忙起身，就听张副处介绍道：“知吾啊，这是经济学院办公室的黎主任，要付一笔款，可能要你亲自做账才行。黎主任，这是我们财务处核算科的楚科长。”
还不等楚知吾有所反应，黎主任就笑着点头说道：“楚科长你好，早就耳闻了，没想到还是个大帅哥啊。”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楚知吾当然知道当不得真，也只是腼腆的点头笑了笑，打过了招呼。
张副处稍微靠近楚知吾，低声说道：“是这样的，经济学院有个学生出了事，上午李校长和校办出面，还有学院领导都去了，在司法所的见证下，跟学生家长们进行了调解，也达成了调解协议。协议要求学校，一次性付给家长50万元慰问金，这个钱呢，经济学院也表态了，说从他们学院账上出，李校长也同意了，但是款项呢，今天要到账，所以知吾你要亲自做这笔账，然后我来复核，黎主任等下自己拿着支票去银行进账，款项马上应该就会到家长的银行账户里。”
楚知吾闻言轻轻点头，他当然知道可能性最大的解决方案，对他而言，这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账务了，于是便直接答道：“好的张处，我这边做完账就请黎主任找您复核，再去结算科开支票。”
张副处长也是放心的点了点头，跟黎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尽管楚知吾来学校财务处不久，原则性又强的过分，让她这个分管副处长也有些头痛，但楚知吾的业务能力那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些账，她也只放心交给楚知吾来处理。
楚知吾给黎主任搬来一张椅子，就放在他的办公桌旁，请黎主任先坐，然后又请另一位同事暂时帮他检查前来找他报账师生的报销单据，这才对着黎主任说道：“黎主任，调解协议您带来了吧？”
黎主任忙不迭的点头道：“带来了带来了。”然后打开了之前紧紧拿着的保密文件袋，从袋中取出了一份《调解协议书》，正准备递给楚知吾。
哪知楚知吾却是摇头拒绝道：“原件可能校办那边需要保留，还得麻烦您给我一份复印件作为原始凭证存档，然后您有需要汇款的银行账号吧？要麻烦您把户名、账号、开户行都填到这张单子上。”
说完楚知吾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销单和一支签字笔，交给黎主任。而看到黎主任面有难色，楚知吾也是不紧不慢的问道：“怎么了？您是没有带复印件，还是不清楚对方银行的开户行？”
黎主任虽然报过许多账了，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经手，而学院领导又催的急，压力自然大，才着急忙慌的说道：“这怎么得了，我这复印件也没有，开户行也不清楚，哎哟，到时候家长又吵到学院要去找校领导……”
一时间，年近五十的黎主任都快急得哭出来了，楚知吾倒是十分平静，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足够镇定，才能让黎主任迅速恢复过来。楚知吾更是把语气放缓，说道：“黎主任您别急，我先给您倒杯茶。”
黎主任急得哪有心思喝茶，可见楚知吾都已经起身去忙活了，也只好赶紧说道：“白开水就好，麻烦楚科长了啊。”
楚知吾从放烧水壶的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一次性杯子，给黎主任倒了一杯白开水，等到黎主任喝了点水后，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些，楚知吾才说道：“黎主任您别担心，复印机啊，我们处里201办公室有，我等会打个电话，您直接在我们这复印就好。至于账号开户行嘛，你可以看看这个《调解协议书》，里面应该有写上，还是得麻烦您等会复印以后啊，填在报销单上。”
黎主任没注意到的是，楚知吾说起《调解协议书》时，眼中没由来的一黯，如果不是他也进行过调解，他又怎么会知道，在这《调解协议书》上还会相关人员的银行账户具体信息呢。
有楚知吾的指导，黎主任渐渐也不再着急，毕竟每一步楚知吾都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而楚知吾自己也是收拾情绪，在账务系统中看了一眼经济学院的经费负责人，然后向黎主任问道：“黎主任，不知道贺院长想从什么经费里开支这笔钱呢？这个只能从学院的创收经费中间开支，不能从预算经费里支出的。”
黎主任把杯子放了下来，凑到显示器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发现自己丝毫看不懂，这才扭头跟楚知吾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啊，贺院长是跟我说哪里有钱就从哪里出，说我们学院账上是有钱的。”
经过楚知吾的再三解释，黎主任才明白过来，预算经费不能支出这样的款项，但又实在搞不清楚学院的创收经费余额，楚知吾没办法，只得自己查了一遍经济学院的创收经费项目余额表，也还好他查了一遍，发现了问题的他让黎主任先去复印《调解协议书》，自己却是来到了张副处长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
咚咚咚！
“请进。”
作为楚知吾的分管领导，他出入张处的办公室自然比陈处的办公室要频繁多了，看到楚知吾进来的张洋亲切的问道：“怎么了知吾，黎主任那边办好了吗？”
楚知吾也不含糊，摇了摇头，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张处，经济学院的创收经费加起来只有三十多万了。”
楚知吾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熟悉业务的张洋又怎么能不知道，这钱是不可能从预算经费里开支的呢，而事情的紧迫性又摆在这里，于是张洋直接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在手机公众号的通讯录里找到了经济学院贺院长的办公室电话，直接给他打了过去。
很快，贺院长那边接了电话，张洋礼貌的说道：“贺院长你好，我是财务处张洋，现在不是黎主任过来报一笔账嘛，但是我看了一下，学院的创收经费余额没有这么多钱了，您看还有哪里可以开支的吗？”
楚知吾没有听到贺院长说了什么，但从张洋的表情看来，这个问题明显变得棘手了许多，片刻后又听张洋说道：“是这样的贺院长，学校的预算经费呢，是肯定不能开支这样的费用的，所以还得麻烦您看看哪里还能出这笔钱不。”
其实张洋的意思楚知吾很清楚，当经济学院的创收经费不足以进行开支时，那另一部分钱肯定就只能从学校账上出了，而从这些地方出钱，还需要请李校长再签字审批。这点楚知吾知道，张洋知道，就连电话那头的贺院长肯定也知道，但也不知道贺院长跟张洋说了什么，张洋的脸色变得为难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样吧贺院长，我去请示一下李校长看能不能这样处理，毕竟从基金里面开支的话，也不是我们财务这边可以决定的。”
片刻后，张洋挂断了电话，然后又迅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只是这次电话一接通，张洋的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给领导打电话时才特有的笑容。
跟李校长请示完以后，张洋便对楚知吾说道：“知吾啊，贺院长他们院里呢，确实也没钱了，所以刚刚也请示了李校长，说这个钱剩余的部分，先从学院基金里面支出，以后再补回去。”
楚知吾也是愣了愣神，他不是不知道这样需要怎样进行账务处理，而是确实这样做账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于是仍旧试探性的问道：“张处，那这结转的时候，他们院里基金会出红字哦。”
张洋点了点头，不知是在给楚知吾安心，还是在给她自己安心的说道：“放心吧，到时候学校里会想办法把这笔账冲掉的，李校长刚刚也说了，特事特办，尽快处理好。”
得到授意的楚知吾这才跟张洋告辞，而当他回到办公室时，黎主任早已在他的办公桌旁等候了。
很快，楚知吾便把事情处理完了，而黎主任也拿着支票心满意足的前往银行进账了，但楚知吾看着学院基金余额里面的红字，仍有些不放心。
然而这种不放心也并没有持续多久，接踵而至的忙碌工作，也让楚知吾将这笔略显特殊的业务迅速抛诸脑后。
晚上回家吃完饭后，楚知吾便照常带着砖头出门，然而今天来到绿化公园后，楚知吾只是带着砖头走了两圈，便领着它跑了起来，慢慢的，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等到他人跑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了，才不得不在公园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尽管今天的业务只是楚知吾每个月处理的数千笔业务中的一笔，但年轻生命的逝去，以及家长在事后第一时间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楚知吾心里发堵。
这些父母家长们哭喊着痛失所爱，却在家中矛盾剧烈时不肯彼此退让一步，这些父母家长们威胁着学校负责，却从未认真聆听过子女的需要。楚知吾不知道这年轻的生命消逝，究竟应该谁负起责任，可难道他们身为父母，就可以把所有问题都归咎到他人身上了吗？
楚知吾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