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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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忧儿躺在床上,辗转难免,公公说得往事太让她震撼了,震撼到在她的脑子里都有十分鲜明的画面,娘亲为了公公洗手作羹汤,愿意放弃公主身份,一辈子在玉壁这个小小的破漏的院落里,与公公长相厮守,而公公踌躇满志,一心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大婚之夜,娘亲看着父亲为她而死,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公公虽然大仇得报,但心中无一丝喜悦,将伤痛昏迷的娘亲牢牢的抱在怀里,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她虽然从未体会过,但却也能感同身受。
忧儿忽然想到这么多年,她一直陪着娘亲住在福宁宫,父王虽然也是住在福宁宫,但是却陪着年幼的弟弟住在偏殿里,父王李秦川与娘亲看起来夫妻恩爱,可父王却从未在娘亲的宫殿里留宿过,以前年龄小,她以为夫妻便是每日一起用膳,一起陪着孩子们玩,一起处理朝政事物,如今想来,娘亲和父王这对夫妻做的也是奇怪,若弟弟并非娘亲和父王所出,那么这么多年,娘亲与父王...说是夫妻,但其实......
忧儿不敢再往下深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慢慢的便入了梦想,但是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踏实,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她便醒了,然后催促着内侍和马夫赶紧起床,等早上城门一开,他们便出发回平城。
其实忧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急的赶回平城,也许是不想在这里遇到段修宇,或者如今,她连公公段长枫也不想见到。
平城距离玉壁不远,只要不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两天便足够赶到了.
段修宇在得知忧儿来过又走了之后,心中着急,段长枫心中疑惑,不解为何忧儿来了却不来见他,反而一大早就走了,但不管心中有何顾虑,考虑到儿子焦虑的心情,他让人牵了两匹好马,与段修宇一人一匹,也是快马加鞭赶回平城。
一个是马车,一个是快马,虽然忧儿比他们早了半日出城,也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但却是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回到了平城.
忧儿直接回了公主府,段长枫却觉得此事的症结出在崔绮和崔绮母亲的身上,若是要忧儿消气,那必须得崔绮和其母去公主府认错,于是和儿子说明道理,强拉着儿子先回了梁王府。
回王府路上,段修宇忐忑不安:“父王,娘亲再怎么错终究是长辈,哪里有长辈向晚辈认错的道理?更何况娘亲是亲王妃,在品阶上与公主并无差别。”
段长枫毫不留情地道:“你娘亲是亲王妃,可你外祖父母却不是,这些年他们在平城也算是作威作福了,往日都是看在你娘和舅兄的面上,不去计较,没想到却将他们纵容的越发无法无天,今日便借着这个事给他们一些教训,至于你娘,我也会上奏朝廷,将她降为侧妃,以免日后她再以婆母身份和品阶,与忧儿针锋相对,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段修宇知道娘亲是老实本分之人,这些年在王府亦是谨小慎微,若非祖母突然病倒,而父亲又长期待在玉壁,然后又被祖父母一挑唆,这才与忧儿发生冲突,若是娘亲的位份降了,她虽然是公主婆母,但地位终究低一等,说不定两人反而更好相处。这样想着,段修宇虽然心中有些对不起娘亲,但还是觉得这是唯一妥帖的法子。
父子两人回到梁王府,段长枫急于处理这件家务事,便没有先去给段老夫人请安,而是让人将崔绮和她父母唤来大厅,段长枫坐在上位,段修宇坐在下首,丫鬟一一奉了茶,崔绮和她父母站在大厅之上低着头都不敢坐。
崔绮见段长枫怒气冲冲的,生气的撇了眼一旁的儿子,想着儿子如今是真有出息了,为了媳妇,竟然连父亲都请出来,心中对忧儿更加的不满,正想为自己辩驳,这时陆洺说是有要事求见梁王世子,急匆匆入了大厅,没想到却见段长枫从玉壁回来了,喜形于色,急忙禀报:“梁王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今日上午,平阳大长公主与蜀王李秦川骑着快马入了平城,并且直奔公主府!”
“什么!!!”段长枫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手一扫,不小心将旁边的茶杯也掀翻于地。
段修宇也紧张地站了起来,问陆洺:“平阳公主和蜀王入城时神色如何?”
陆洺看了眼段修宇,又看了眼段长枫,老实道:“十分不悦,因他们是骑着快马入城的,虽出示了玉牌,但城门守将不过是多询问了两句,便被公主踢伤,然后公主留下监察司的人与城门守将核对身份,自己则与蜀王骑着快马赶去了公主府。”
“这...”崔绮母亲只觉此事匪夷所思:“不过就是夫妻间不小心动手打了场架,何至于大长公主和蜀王亲来平城,这哪对夫妻不打架的?”
崔绮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看着段长枫道:“王爷,这平阳公主此时入城,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段长枫脑中早已一片空白,崔绮和她母亲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唯一的声音便是念儿入城了,如今就在公主府,与他不过隔着几条街道,原以为今生与她再不复相见,谁承想她竟然来了平城!!!
段长枫一个冲动就往外走,想要去公主府,却被段修宇拦住了:“父王,您这是要去哪里?”
段长枫茫然地回头,看着儿子紧张苍白的脸,神志有些不清晰地道:“...念儿...来了...”
段修宇沉痛的闭上了眼睛,虽然不忍心,但他还是要劝告父王:“父王,岳母是来了,但却是与岳父一起来的,您一个人贸贸然然的去公主府,有失礼仪!”
岳父...李秦川...段长枫踉跄的后退了两步,段修宇一把扶住父亲,声音里全是惶恐:“岳父和岳母一起来了,想来是因为那日我将忧儿打伤之事惹得他们震怒,父王,若是他们真要忧儿与我和离,那可如何是好?”
段长枫在儿子痛苦哀求的目光之下,慢慢的恢复了理智,念儿来了,她是和李秦川一起来的,她来平城是为了兴师问罪,但那又怎么样,她终究是要来见他的。
这样想着,段长枫便心绪激动起来,沉下心想了想,随后对陆洺吩咐:“你赶紧去找一根荆条,让世子背在背上。”
陆洺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找荆条,段长枫转头对儿子道:“当年你岳父就是因为犯了错而拒不认错这才恼怒明帝,下旨和离,如今你不小心将忧儿打伤,态度一定要诚恳,父王稍后带你去公主府负荆请罪,再打你几棍子,到时想来你岳父岳母也就心软了,即便他们不心软,忧儿也是狠不下心肠的。”
段修宇觉得父亲说得非常有道理,决定按着父亲说的做,可崔绮却不愿意了,跪在了段长枫面前,哭泣道:“这次明明是忧儿先出手伤我父母,宇儿是为了护着外祖父母才不小心将忧儿打伤的,为何要宇儿委曲求全。”
段长枫一个巴掌甩在了崔绮的脸上,崔绮眼冒金星,有些站不稳,幸亏她爹娘在她身后将她扶住,段长枫看着崔绮,怒道:“若非你们羞辱念儿,忧儿何至于如此忧愤,你可知,念儿乃是当朝皇帝之母,又是摄政的大长公主,身份地位犹胜超品的亲王,你们竟然敢当着她女儿的面如此羞辱她,这是不想活了,还是想要我段氏满门被灭!!!”
二十多年了,崔绮跟着段长枫二十多年了,虽然他待她不再是过往那般温柔体贴,而是完全视她如无物,但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也是给足了她体面的,谁承想,今日当着她父母儿子的的面对她竟然如此的不留情面,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段长枫怒视崔绮和她父母,声音冰冷地道:“除了宇儿,你们三人也是以下犯上,待宇儿负荆请罪回来之后,我还要与公主商议如何治你们的罪。”
崔绮的父母心中不服,但碍着段长枫的威仪不敢多说什么,这时陆洺找了一根荆条来,段长枫让段修宇插在背上,然后两人一起出了梁王府,朝着公主府走去。
忧儿一回到公主府,就见到了父王和娘亲,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直到念儿流着泪,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忧儿才缓过神来,是娘亲的味道,她和父王真的来了。
忧儿忽然特别伤心,她抱着念儿,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伤痛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竟痛哭起来。
李秦川见女儿哭得如此伤心,以为她在平城受尽了委屈,念儿被女儿心中的悲痛感染,也是拼命流泪,而忧儿自己也不知,她哭的如此伤心,是因为前几日被驸马打伤,觉得自己在平城孤立无援举目无亲,还是因为婆母他们羞辱娘亲,而她又心疼娘亲的过往,所以这才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母女俩情绪都平复下来,李秦川将她们从地上扶起,先是用帕子擦干了妻子和女儿的脸上的泪,再看着女儿,心疼地问:“究竟发生何事了?为何驸马会动手将你打伤?”
念儿一把将女儿拉至自己面前,问:“是那段修宇想要纳妾,你不愿,所以将你打伤?”
忧儿连忙摇头:“纳妾是婆婆和外祖父母的意思,夫君是不愿意纳妾的。”
“那你和驸马怎么会动起手来?”李秦川问。
忧儿看着娘亲,心里委屈极了,但是又不想娘亲伤心,便强忍着泪水没有说话。
念儿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着急:“你倒是说话呀?驸马为什么会和你动手?”
忧儿咬着唇,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就是不肯说为何会与驸马打架。
念儿的耐心被磨尽了,怒道:“你不说,我自己去梁王府问。”
忧儿连忙拉住了娘亲的手,李秦川也怕她冲动,将她拦住,李秦川一边拦着念儿,一边对着忧儿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和你娘亲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没什么是承受不起的。”
忧儿怕娘亲冲动与段家再起冲突,只能坦言道:“娘亲应该见过驸马的外祖父母,他们根本就是市井无赖,自从祖母生病,家里一切由婆婆当家做主开始,外祖父母带着他们的孙女崔颖就住了进来,每日里对我都极尽挑剔,那日吃饭,说是娘亲你当年在镇国公府上做人儿媳时都是站着伺候婆婆的,要我也效法您当年那样,站着伺候婆婆。”
“放肆!!!”念儿怒道:“我婆婆是安乐公主,是我的姑母,与我血脉相连又是我的长辈,我站着伺候她也是应该的,崔绮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女儿站着伺候她!!!”
李秦川当年就不满意念儿站着伺候娘亲用饭,但碍于娘亲身份尊贵,念儿又坚持,他便只能作罢,如今,他哪里能忍受自己的掌上明珠受这样的委屈,怒斥道:“本来想着提一提段修宇的身份才将崔绮扶了正,没想到居然对你耍起威风来了,我随时可降了她梁亲王妃的身份。”
念儿握着女儿的肩膀,焦急地问:“崔绮这么对你,驸马怎么说?”
忧儿坦言道:“驸马一直都是帮着我的,说我远嫁平城苦寒之地,平日里夫妻闺房里,都是他伺候我的,我从来也不会伺候人,若是婆婆觉得身边伺候的人不周到,他便再为婆婆去寻两个来。”
“这么说来驸马对你很好,为何会将你打伤?”念儿也糊涂了。
忧儿想着想着,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过了许久才抽抽噎噎地道:“婆婆知道驸马伺候我之后,心里就不痛快,外祖母更是倚老卖老说是我成亲两年了都没有所出,要驸马纳崔颖为妾,我和驸马都不肯,婆婆和外祖母就生气了,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念儿见女儿吞吞吐吐的,心里着急。
忧儿一把抱住了娘亲,心疼地道:“她们侮辱娘亲,说娘亲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人,还说娘亲私德不检点,我受不了她们这样侮辱娘亲,就掀了桌子,可是她们还在那边数落娘亲,我一生气,就对外祖母动起手来,驸马为了阻止我,不小心将我打伤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念儿抱着女儿,想着驸马是为了不让忧儿犯下不敬长辈的大错才不小心将她打伤的,而从女儿的述说中,驸马对女儿还是很不错的,日日伺候,还不肯纳妾,这便让她放心多了,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
念儿从不在意别人如何议论她,所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便没有那么生气了,想着驸马对女儿如此用心,这和离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从中劝和。
可一直沉稳冷静的李秦川却突然生气了,他对着忧儿道:“这样的婆婆,这样的亲戚,想来你也是无法在梁王府再待下去的,你整理一下东西,父王和你娘亲,这就带你回京城去。”
忧儿这些天一个人在公主府待着,举目无亲,又受尽委屈,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如今爹娘来了,还要将她带走,她二话不说,连连点头,马上吩咐身边的侍女夏竹去收拾行装。
这下,轮到念儿意外了,来之前,李秦川可是一直劝她不要生气,先将事情原委弄清楚了再说,可这原委已然清楚,怎么他却突然生起气来了?
“表哥?驸马不过是不小心误伤忧儿,不用闹得回京城这么严重吧?”念儿不解地看着李秦川。
李秦川摸了摸忧儿的头,怜惜地道:“忧儿请奏与驸马和离,不是因为驸马不小心打伤了她,而是她无法容忍崔绮母女如此羞辱你!!!”
忧儿见父王懂她,连连点头。
念儿愣了一下,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如此维护自己,心里觉得温暖,不由得便笑了:“就为了与你婆婆赌气,你就不要驸马了?”
“我...”忧儿倒是从来没有气驸马打伤自己,她懂他的情非得已,可她确实无法再忍受崔绮和她父母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娘亲听你刚刚说的,觉得驸马对你实在是好,想当初,娘亲与你父王刚成亲的时候,还是我日日伺候着他,哪有你这么好福气!”念儿轻轻地抚摸女儿的脸,语重心长地道:“你婆婆与她爹娘本来就是升斗小民,你是当朝的长公主,与她们置气实在有失身份。”
“可...”忧儿看着念儿心中实在不忿:“...这样的婆婆,这样的亲戚,你让我如何再在王府里待下去?”
念儿看着忧儿也十分犯愁,崔绮没什么坏心眼,但确实也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她死死地纠缠了段长枫二十多年,生了儿子,如今更是得了梁王妃的地位,品阶不在忧儿之下,又是她的婆母,自然是可以给她做规矩的,而她爹娘更是市井小民,忧儿一直在深宫中长大,与他们相处难免会受委屈。
正苦苦思虑着要如何化解这段恩怨,内侍突然来报说是梁王带着世子前来公主府负荆请罪。
段长枫的突然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念儿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急跳了几下,一只手不由得去握住自己的裙摆,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次来平城,她早就做好了要见段长枫的准备,可真的要见面了,她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紧张与慌乱。
忧儿见娘亲的脸色不对,想着她与公公之前种种恩怨,原该是此生不复相见的两人,如今娘亲为了她而入平城,势必要面对公公,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就连这公主府也是曾经的秦王府,是皇祖父死后娘亲被幽禁了数年的地方。
忧儿心疼娘亲的过往,见父王也是眼含忧虑地看着娘亲,便主动道:“爹,娘,女儿长大了,这件事就由女儿自己处理吧,既然是驸马负荆请罪,那我就出去,将话与他说清楚。”
忧儿说完便举步向门外走去,念儿这才缓过神来,将她唤住,对内侍吩咐道:“你出去对梁王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至于要世子负荆请罪这么严重,让梁王先带世子回去,本宫听说段老夫人病重,想着老夫人当年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明日便去王府探望老夫人,孩子们的事,等本宫明日过府再做定论。”
内侍听了连忙出去回禀,忧儿走到念儿面前,紧张地问:“娘亲明日要去梁王府?”
念儿点点头:“你和驸马的事终究需要有一个了断,既然驸马待你不错,你就该好好珍惜,明日,待我探望完老夫人之后,我会亲自找你婆母他们,你放心,有爹娘在,绝不让人欺负了你。”
忧儿好不容易干了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扑入念儿的怀中,拼命地摇头:“我不怕别人欺负我,我不要娘亲为我去梁王府,我不要娘亲受委屈!”
此言一出,念儿与李秦川均是一震,他们互看一眼,念儿连忙将女儿从怀里拉出,看着女儿的神色,笑道:“梁王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几个市井妇人嘴碎,她们也就欺负你是晚辈,若是见了娘亲,保管他们吓得直哆嗦,哪会给娘亲委屈受!”
忧儿刚想开口,那个负责给段长枫传话的内侍走了进来,对他们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奴婢已经将大长公主的话递给梁王了,可梁王坚持说是他未能约束家人这才让长公主受了委屈,若是长公主迟迟不愿见世子,他便让世子在公主府门外长跪不起。”
念儿没料到段长枫竟然如此执着,连晚一日都不行,一时间心乱如麻,正思虑着要如何回复,忧儿却怒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跪在公主府门外,是让整个平城的百姓开笑话吗?还是想要我成为平城百姓眼中的悍妇?”
李秦川看着眼前的母女,想着门外的父子,这真真是一团乱麻,而这团乱麻还是自己牵线搭桥的,只觉荒缪,他走到念儿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出去吧,忧儿情绪不稳,现在出去容易将事情弄砸,他们父子俩一直在公主府外等着也不合适,我出去,见见段长枫,让他们父子先回府去,你在这里陪着忧儿。”
念儿的心很乱,想着陆洺替段修宇来京城提亲时说的段长枫所得的癔症,想着他们此次里平城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忧儿出头,她迟早是要见段长枫的,逃避也不是办法,便对李秦川道:“算了,还是让他们进来吧,这里毕竟是平城,我们不宜喧宾夺主,还是以和为贵。”
说着,便拉着忧儿的手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和李秦川则坐到了大厅正中央的那两个位置之上,李秦川让人上了茶,念儿的一只手却紧张的握着椅子扶手,直握得指关节泛青,可她的心依旧静不下来,忧儿坐在下面,看着娘亲的神色变化,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内侍便领着段长枫和段修宇走了进来。
十多年未见,他的脸上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眉头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却依旧气宇轩昂,也许是这些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很重,少了年轻时的斯文俊俏,多了手握兵权之人特有的刚毅勇猛。
念儿这才发现原来她从未忘记过段长枫年轻时的模样,那模样竟一直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如今的段长枫已是人入暮年,确实老了不少。
自从走入大厅之内,段长枫的目光便没有从念儿的脸上移开过,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年自己活在了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可他对那个世界很满意,他并不想走出来,在那个世界里,念儿永远都是那个年轻的,明眸皓齿又内敛乖巧的小姑娘,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偶尔他神志清醒时,他也会想,不知现在的念儿是什么样的?若她真真切切的活在他的身边,如今也该四十岁了,是否也像他和崔绮那般年华老去,可今日一见,段长枫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脑海中不由得便响起了许多年前,当他们从项诺的皇宫之中见完德太妃,回王府的马车上的一些往事,他记得当时念儿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对他道:“我如今年轻貌美,你自然是舍不得让别人动我的,但若有一日我年老色衰......”
“那时我也老了,你只要不要嫌弃我是一个糟老头便行。”当时他还作着与她重修就好的美梦,拥着她,却十分担忧地道:“我年长你许多岁,我看今日德太妃虽然四十多了,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容颜,我担心待我白发苍苍了,你还是容颜依旧,到时色衰而爱弛的负心人也许便是你。”
念儿当时被他的话语逗笑了,她用头发挠了挠段长枫的脸,仔细看了看,道:“你功名立得晚,娶妻也晚,如今也三十好几了,确实比我大许多,你所顾虑的倒也不无道理。”
没想到多年前的话竟然成了真,她容颜依旧,而自己却已然人入暮年!!!
段长枫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念儿,念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了茶几上的杯子,用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李秦川自然是不喜欢段长枫这样盯着念儿看的,决定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段修宇,道:“你打伤忧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都已知晓,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忧儿也有错,再怎么样也不该对长辈出手,所以你也不必负荆请罪,你俩都有错,就算是两两相抵了。”
段修宇见岳父并未生太大的气,心中一定,转头去看忧儿,却见她垂目不看他,心中一凉,只听李秦川继续道:“至于你与忧儿是否和离,这事终究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和你岳母尊重忧儿的决定,不会干涉。”
忧儿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李秦川道:“父王,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不想再在平城待了,我要和离,我要离开平城,我想回京城。”
“忧儿!!!”段修宇看着妻子,痛苦地唤。
段长枫被儿子的这一声唤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着神情痛苦地儿子,忙对忧儿道:“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管束好崔绮和她父母,让你在家里受了委屈,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自忧儿嫁入段家之后,段长枫对她一直都很慈爱,虽然这位公爹不苟言笑,但忧儿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他对自己的好的,如今,在得知了前尘往事之后,她心中对这位公爹是说不出的恨与怨,对着他也很难有好的态度,她对着大厅里站在一旁侍奉的婢女和内侍道:“你们全都给我出去,我有事要和父王还有娘亲他们说,把门关上,都到外院去,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里。”
婢女和内侍领了公主的命令,屈了屈膝,一个个的告退出去了,最后一个离开时,轻轻的将大厅里的门一扇扇的给关好。
念儿对女儿这一举动感到有些意外,便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去看她,只见忧儿目光冰冷地看着段长枫,一脸不屑地道:“我受一些委屈倒没什么,但是...”
忧儿看向娘亲,想着娘亲之前受过的伤害与屈辱,她是再没有办法将段长枫当做自己的‘爹’来看待,便直言道:“...你是杀害我皇祖父的凶手,还差点逼死我娘亲,我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段家。”
念儿和李秦川被忧儿的话惊到了,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念儿刚刚便觉得女儿不太对劲,所以故意试探了一番,却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当年的事。
念儿转头看向段长枫,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是你告诉她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想让女儿卷入到当年的恩怨与是非之中,她只希望忧儿这一生能快乐,健康,这便足够了,若非政儿的非分之想和宇文氏突如其来的求婚,她根本不可能答应将忧儿嫁到平城来,毕竟,当年那么多的恩怨是非,不是想瞒便能瞒得住的。
段长枫连连摇头,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忧儿,忧儿跑到念儿身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着道:“娘亲,我上书与驸马和离,原本只是一时意气,可如今我却是真的不想再与驸马在一起了,我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婆婆和亲戚,更没有办法面对他们父子,我只要一想到娘亲在大婚之夜所受的伤害和屈辱,我就深恨他们。”
“忧儿!!!”段长枫看着忧儿,痛苦地道:“你是如何知晓?”他很确定,她刚来平城之时对往事并不知晓
忧儿转头,看着段长枫道:“那日饭桌之上,婆...那姓崔的一家对我娘亲如此羞辱,我心中不服,想要为娘亲讨回公道,便去了玉壁,本是想要问你当年之事,却没想到驸马先我一步到了玉壁,我到时,你们父子二人正秉烛夜谈,当年的往事,我全都知晓了。”
忧儿流着泪,怨恨地看着段长枫,道:“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会是裴湛之女,当年,你像交换货物一般将我娘亲交到裴湛手里,裴湛又将我娘亲幽禁在平城多年,你和裴湛,你们狼狈为奸,所做之事,人神共愤!!!”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到了忧儿的脸上,只听段修宇痛叫:“岳母!!!”
“念儿!!!”李秦川也意外地唤。
忧儿万料不到娘亲会打自己,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娘亲,念儿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白皙的脸上那分明的五指印,心中一痛,但还是严厉地训斥了她:“我不准你这样说你爹,你爹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也是唯一至始至终全心全意待我的男子,他是可以为了我们母女豁出性命之人,他最终也是为我而死!”
“可是他幽禁了你数年,只为了满足他自己心里的私欲!!!”忧儿不怨娘亲打她,只恨娘亲心地太过仁善。
“他是幽禁了我,但他同时也保护了我,并且从未勉强过我!!!”念儿轻抚忧儿脸上的五指印,心痛地道:“他若泉下有知,见你如此痛恨他,他会难过的,娘亲这一生欠他最多,所以娘亲求你,不要去憎恨你爹,他是给了你生命之人,若他活着,也会是这个世上最爱你之人。”
忧儿看着娘亲,神情十分倔强:“好,人死如灯灭,我可以不怨恨裴...我爹,但是我不可能不怨恨段长枫,他当年那样对你,他还是杀死我皇祖父的凶手。”
念儿看了眼段长枫,对女儿道:“可段氏一族也是被你皇祖父所灭!更何况,这是娘亲与他的恩怨,那时驸马尚未出生,你迁怒到他身上,对他不公。”
“父债子偿,有何不公?”忧儿心中对段长枫恨极,便迁怒到了段修宇身上。
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段修宇,念儿灵机一动,对女儿道:“你说的也没错,父债子偿,既然你已知当年之事,那他父王欠娘亲的,就由他来偿还到你身上,也是一样的。”
段修宇连忙对着念儿磕了一个响头,对着念儿称颂道:“公主圣明,我段修宇发誓,有生之年,定然倾我所有一心一意对待忧儿,绝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也绝不会再让岳母操半分心。”
忧儿心中伤痛,但嘴上却依然倔强:“我不稀罕!!!”
“可是我稀罕。”念儿颇有些羡慕地看着女儿,强硬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柔声道:“这个女婿,是你父王为你挑选的,也许起初我并不情愿,但今日我见他对你如此紧张在乎,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娘亲知你心中委屈,明日去梁王府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但你也别在为难驸马了。”
“娘亲!!!”忧儿还想再辩,却被念儿阻止道:“娘亲连夜赶路,这会儿头风之症又有些犯了,头疼得很,想要早些休息,你也适可而止,别再闹了。”
说完,念儿看向段长枫,语气十分温和:“今日本宫身体不适,想早些休息,梁王也先带着世子回府吧,明日本宫会带着忧儿回梁王府,顺便探望婶娘,至于两个孩子打架之事,忧儿也有错,你也不必苛责世子。”
“念...公主...”段长枫见念儿脸色苍白,很是担心,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
李秦川见状,连忙走到念儿身边,看着念儿惨白的脸色,心疼道:“早和你说了夜里不宜赶路,还是着了凉,头风又发作了,回屋之后我再替你好好揉一揉。”
念儿对着李秦川温婉一笑,极幸福的点了点头。
段长枫见状,只觉得全身上下连着每一寸肌肤都是痛的,他忽然再不想在公主府待下去,对念儿和李秦川拱了拱手,道:“既然公主玉体违和,那我便先带犬子回府,明日我就在府上恭候公主驾临。”
“好。”念儿终于直视段长枫的眼睛,对着他,极客气地笑了:“明日除了探望婶娘和孩子们的事,我与表哥还有军机要事想要同梁王商议,还请梁王务必留出一些时辰。”
段长枫惨笑:“只要你愿意,莫说时辰,就是我这条命,你也可以随时拿去。”
“梁王言重了!”念儿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便唤了外院的人进来,让他们送客。
段长枫深深地看了念儿一眼,然后拖着段修宇,父子二人均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