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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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又起寒风,霜花沁雪。
地上很快盖上一层浅白。
沈晏之负手立于书房窗边,定定望着郁秀院方向出神。
今晚她睡得很早,他不敢去打扰。
雪花和寒风一股脑吹进来,落在绣着焦叶纹的锦衣袍角,很快被屋内地龙所带来的热气融化,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水痕。
他像个石像矗立在那里,感受不到外界刺骨的冰寒。
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目,企图透过阁楼辅翼、屋檐青瓦,看到郁秀院里酣睡的人。
思念像是剧毒,每时每刻都在腐蚀着他的心,将里面变得空寥荒凉,千疮百孔。
他活着,不过是被复仇控制的行尸走肉。
她是唯一的解药,能让他白骨复肉,心脉重跳。
他每天竭力谋划,苦心克制自己不去靠近她,只为有一天,能和她光明正大乘一车、住一屋、睡一榻。
拥着她,告诉世人:“这是我的妻,我沈晏之此生最爱之人。”
眼见着屋内已被寒风全部侵占,诸左拢了一下外衣,上前道:
“主子,早点歇息吧。”
沈晏之回首,嘴角眼梢氤氲着暖阳明霞的温柔。
“你知道吗?上次和她同乘一辆马车,是几个月前,从东羌回大楚的路上。”
“整个回程,她都不愿正眼看我一次。”
分开的每一刻,他都刻骨铭心,度日如年。
诸左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想了许久,道:“主子,夫人前些日子愿为你重新做护膝,应是原谅你了,只是还在闹脾气。”
“到丘宁山,你和夫人有了独处的机会,隔阂也许就能说开了。”
“但愿吧。”
步步为营到现在,能短暂地和她乘一车,住一屋,已让他欣喜若狂。
他不敢奢求对方因为五日的独处完全原谅他。
只要愿意多施舍给他一个笑脸,就能让他枯寂的心再次剧动起来。
*
今日一早,大雪变成了小雪。
沈晏之一起床就去了秋棠院,向贺妙心告别。
他到的时候,秦归晚也在。
他全程佯装无视,当着秦归晚的面,对贺妙心深情款款叮嘱起来。
“妙心,你脸上有伤,在府里千万别吹了风,也别吃发物,记得按时上药……”
“我离开这几日,照顾好自己……”
事无巨细说了许多,秦归晚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如止水。
她并不觉得伤心,甚至有一瞬,对贺妙心产生了莫名的同情。
这世上,任何一个相信沈晏之深情的女人,最终都会万劫不复。
这次出行,沈家有三辆马车。
沈群山独乘一辆,沈晏之和秦归晚共乘一辆,还有一辆专门放行李。
百官乘坐各自马车到皇宫门口汇合,跟着龙辇一同出城,一路有御林军和三大军营之人护送。
从皇宫到丘宁山,大概需要两个半时辰。
去皇宫的路上,因外面都是沈府侍卫,沈晏之并未和秦归晚说话,二人一路无言。
到了宫门口,皇帝尚未出来,官员们纷纷下车闲聊。
沈晏之最近风头正劲,和他搭话的人比较多。
秦归晚坐在马车里,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悄悄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沈晏之今日穿了件黑色大氅,腰身挺拔,鬓角如刀,这会并未打伞,站在小雪中,和一群人微笑周旋。
不知为何,黑色让他看起来特别锋利,端雅的五官氤氲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感。
这样的沈晏之,和他在东羌时完全不一样。
秦归晚忽而笑了。
她眼拙四年,至今看不清沈晏之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自私凉薄、卑鄙无耻、撒谎成性的是他。
深情款款、苦求原谅、悔过自责的也是他。
和百官周旋,将沈家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也是他。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他可曾对谁真正敞开过整颗心?
似有感应一般,沈晏之猛然回首,刚好撞进秦归晚未来及收回的笑眸中。
隔着漫天的飘洒雪花,心上人的笑脸亮如朝阳,点亮了他整个人。
如有温水注入体内,蓦然心中一软。
想回个温柔的笑,刚扯起一点嘴角,陡然寒下脸,径直转过了身。
这一瞬的变脸,让秦归晚忍不住低笑出声。
马车里的阿扇跟着往外窥,顺着视线看到沈晏之,惊喜道:“夫人,你是在看大公子吗?”
“嗯。”秦归晚的唇角弯起更深了。
她恶作剧一样凝望着沈晏之,想看看这个男人,如何在众人面前维持虚伪的模样。
沈晏之几次侧首,都看到秦归晚在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
他心里猫爪一样难受,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趣的等待,早点回到马车上。
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慢。
顾濯缨这会正骑马带人在宫外来回巡逻。
他今日并未陪长公主和定国公一起过来,而是穿着银色盔甲,以五军营千户的身份,一早赶到皇宫门口,带人保护出行队伍。
他穿上盔甲后再无半点纨绔之气,骑在高头骏马上雄姿英发、风流飒爽,惹得贵女们都悄悄透过帘缝窥视他。
快巡视到秦归晚马车边时,老远瞥到秦归晚正全神贯注望着远处的沈晏之。
他忽觉口里酸涩发苦。
大概就像初春时摘了一颗没成熟的青杏,一口咬了下去的那种滋味。
可他舍不得扔,没忍住,又咬了一口。
再看一眼,马车里的人还是痴痴望着穿黑色大氅的郎君。
他舔了舔齿列,咽下舌尖酸苦,轻夹马腹,风轻云淡地从秦归晚的马车旁路过。
经过马车帘子时,还是没控制住,微微侧了侧首。
一瞬间,二人陡然四目相视。
一片小小的雪花打旋落在了顾濯缨的浓黑眼睫上,他眨了眨眼,浅棕色眸底有奇怪的情绪在翻动。
秦归晚怔了一瞬,迅速放下了帘子。
刚才是吃了酸涩的青杏,现在是生吞了一整根黄连。
回过神,顾濯缨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
终于等到龙辇出来,所有人皆下车行礼。
景崇帝示意众人平身后,大家各自回到马车上,开始浩浩荡荡赶往丘宁山。
御林军开道,盔甲声、马蹄声、脚步声撼天动地,街上围观百姓跪成一片。
出城路上,两边再无沈家侍卫护送。
沈晏之卸下所有防备,用缠绵炽热的眼神,紧紧攫着秦归晚的脸。
“晚晚……”
他想去拥抱她。
想到对方说过,未经允许,不准碰她,又把蠢蠢欲动的手收回去了。
“晚晚,阿扇说你喜欢吃郑氏油渣饼,对吗?”
秦归晚瞥了一眼坐在马车角落里的阿扇,缓缓点了点头。
“嗯,味道很好,下次我还想去。”
笑意从清隽的眉眼荡漾到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会想法安排你再去吃。等我忙完,以后每日陪你同去。”
秦归晚对沈晏之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已经麻木,她没接话,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贺妙心遭刺杀摔下马车,是你安排的吗?”
让贺妙心跌下马车,再让贺妙心和杜氏内斗,逼得自己只能和他一起去丘宁山,被迫独处五天。
她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又被算计了。
“不是。”沈晏之一口否认。
见秦归晚面露狐疑,他急忙道:“晚晚,若你不信,我现在就可当面发誓。”
“我真的没派人去刺杀贺妙心。”
他的仇人那么多,贺妙心出门不可能安全无虞回来。
他只是算计贺妙心回娘家而已。
“那倒不必,我信你便是。”
发毒誓又如何,她已经被这个男人的誓言骗了无数次。
对方的眼神灼热到恨不得把人融化,她觉得心烦意乱。
“我看你眼底有乌青,是不是昨日没休息好?”
“晚晚,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刚才还和百官谈笑风生的郎君,这会坐在马车里,局促的像个孩子,紧张期待地望着秦归晚。
好似对方的一句话,就能审判他的生死。
秦归晚笑了,“嗯,我担心你的身子。”
一句话,让他如踩祥云,飘飘欲仙。
“晚晚别担心,我不累,只是昨日想到能和你独处,有些兴奋,这才一夜未眠。”
“马车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你睡一会吧,有话晚上再聊。”
她不想和沈晏之多聊,也不想被他这样含情脉脉看着,只想安安静静到丘宁山。
沈晏之的嘴角翘了又翘,当真侧躺了下来。
马车里有炭炉,铺的又有厚厚的九狮栽绒毯,他贪婪地望着眼前人。
车身悠悠晃晃,车轮一浅一深,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不知不觉间,渐渐阖眸睡着了。
秦归晚歪着头,静静端详对方的睡颜。
说来奇怪,四年时间,情动时,她总是看不够沈晏之的睡颜。
曾在他睡着时,无数次用手指描绘他的眉眼。
甚至幻想过,有一日成了真正的夫妻,生的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走到今日这一步,再看对方的睡颜,居然再无半点波澜,且觉得特别陌生。
收回视线,她闲着无事,从马车里找到一本书,随手翻看了起来。
走了一半路程,队伍中途休息。
马车缓缓停下,沈晏之忽然惊醒,“晚晚!”
“怎么了?”秦归晚放下书,“你做噩梦了?”
眼前人还在,并未消失,心中的恐惧这才缓缓消弭。
“确实是噩梦。”
他坐起身,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知什么时候,上面挂了细密的汗珠。
“梦到你说不要我了,要永远离开我。”
梦境太真实,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你想多了,为了母亲,我不会离开沈家的。”
秦归晚递上了一块帕子。
“更何况,真的离开你,我在大楚无依无靠,又能去哪呢?”
沈晏之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额角,自嘲苦笑。
“晚晚,我在这世上已经无父无母,如果噩梦成真,我可能会疯掉。”
秦归晚笑得眼波流转,“永远不会,是你想多了。”
说话间,外面有人靠近,二人忙噤了声。
有丫鬟在马车帘子外道:“沈大人,长公主让沈夫人去一趟她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