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送手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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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审讯,索朗和钟鸣回到单面玻璃另一侧的房间。
一进门,索朗就把目光投向雷震。
雷震也不啰嗦,直接抬起右手,比了个“七”的手势,说:“70分。”
索朗惭愧地笑笑,说:“谢雷厅放水。”
雷震老眼一翻,脸上的皱纹又有组成雷符的迹象:“嘿,我说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我这不叫放水,叫给年轻人机会!”
吕大凯赶紧打圆场,瞪了索朗一眼,说:“索朗,你可别仗着领导爱才就恃宠而骄啊。”
索朗连说“不敢”。
雷震“哼”了一声,说:“明天我就不过来了。有了常铁银这碗酒垫底,朱长平对你来讲就是小菜一碟了。”
听雷副厅长这话,不仅没生索朗的气,好像还有夸奖的意思啊。这可不是雷副厅长的风格呀。难道,这个索朗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上面有人?
吕大凯不禁浮想联翩。
却听雷震又说:“不过,你也别掉以轻心。我听说,朱长平的老娘正满世界搜罗有名的刑案律师呢。将来,我们在法庭上面对的,可能是个强大的律师团。”
说完,雷震就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扔下一句:“小子,抽空来我办公室,给我说说你那套关于‘聊天烈度’的歪理邪说。”
吕大凯见状,也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临走还不忘给了索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有雷副厅长的态度做参照,看守所的同志们言谈中对索朗乃至钟鸣都很客气,甚至有些恭维的成分。这让他俩稍微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表现出来。
出了看守所,走进秋日午后白花花的阳光里,索朗忽然有片刻的恍惚。
刚才,看守所的同志们都很热情地恭喜他,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案已经胜利在望了。
雷震给了70分,说明他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认为结果比及格还要好一些。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朱长平一撂,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
吕大凯就更不用说了,临走前的那一眼,几乎就是明晃晃地说:可以准备结案了。
可是,如果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索朗总觉得不甘心。
钟鸣看索朗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索队,想什么呢?”
索朗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边缘,说:“我在想,把尤丽丽手机给咱们送过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王建群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你不提这茬我倒忘了。”钟鸣边说边掏出手机,给王建群打了过去。
此时的王建群正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紧盯面前的电脑屏幕。
王建群通过公安局门口的监控,很容易追踪到了那个把包裹送到传达室的人。
那人叫王万山,严格来说,并不是快递员,而是一个外卖小哥,也兼营跑腿业务。王建群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距离公安局不远的某条饭馆云集的街上等着派单呢。
听王建群说明来意,王万山一脸紧张,连说:“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呀。那天,我正在街边一边等活一边刷手机,忽然有个人走过来,给了我那个纸箱和100块钱,让我送到公安局去。我,我错了,不该贪图那100块钱。我......”
“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王建群不耐烦地打断王万山,说:“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王万山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用力点头。
“那个人是在哪儿找到你的?”王建群问。
“就在那边。”王万山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街角。那里杂乱地停着几辆电动车,车边的马路牙子上或蹲或坐着几个穿着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
王建群又说:“详细描述一下那人的外貌特征。”
“外貌特征?”王万山努力回忆着:“他戴着个摩托车头盔,和我这个差不多,不过是黑色的。”
王万山边说边拍了拍自己那个挂在车把上的黄色头盔。他的头盔和身上的黄色t恤一样,都是“饿美了”外卖平台的统一制式装备。
“戴着头盔?那他是不是也骑着电动车或者摩托车?”王建群问。
“好像,没有吧?”王万山想了想,语气变得笃定了些,说:“应该是没有。我虽然没注意他是怎么过来的,但他把箱子和钱留给我之后,是步行往那个方向走的。”
王万山的手指向东边的一个小路口。
“一个人不骑车,却戴着个头盔在路上走,他也不怕扎眼。”王建群身边的罗林低声念叨了一句,开始东张西望地搜寻周围的摄像头。
王万山却以为警察叔叔这是在质疑自己的诚信,连忙表白:“警察叔叔,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撒谎。”
“行了,没说你撒谎。”王建群再次打断他,问:“那人身高多少?”
既然戴着头盔招摇过市,肯定是为了遮挡面目了。所以,王建群也就不再在长相上多费口舌,直接问身高体态了。
“身高?应该跟我差不多吧?也许,比我稍微高一点儿?我记不太清楚了。”
“穿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衣服啊?穿的肯定不是制服。反正,从衣服上看不出他是哪家的。”
王万山所谓“哪家的”,是指隶属于哪个平台的意思。
如今的外卖配送业务,无非是“饿美了”和“团么么”两家的天下。这两家的签约骑手,不是一身蓝就是一身黄,辨识度极高,所以,王万山使用了排除法。
王建群暗暗叹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还记得他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吗?”
“衣服的颜色?”王万山的目光开始向四周游移,似乎想从周围来往的人身上获得一些启发,然而,似乎没能成功。
罗林有些不耐烦了,说:“你东张西望个啥?问你话呢!那人衣服什么颜色?”
“好像,是黑的?要不,就是蓝色的。反正,应该是深色的吧?”王万山一咬牙一跺脚,“对,就是深色的。”
看着王万山“不管了,随便赌一把”的表情,王建群忍不住问了一句:“当时,你们周围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这次王万山倒是很肯定,说:“我们平常在这儿等活的几个人彼此都认识。如果他们看见我接私活,而且花了十多分钟就赚了100块钱,肯定要逼我请客的。”
好吧,王建群认命地点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拿到那个箱子之后,立即就送到公安局去了吗?”
“那肯定的。”王万山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抄小路,从群芳苑小区里面插过去,来回也就十多分钟。而且,刚回来就接了个单,什么都没耽误。”
看来,只要是和自己业务相关的事,王万山还是能记得的。既然这样,那就从对应时段的这一片的监控录像入手吧。王建群心想,同时打量起了附近的摄像头。
监控视频很快就拿到了。由于时间段范围比较窄,也很快就在视频里找到了那个头戴摩托车头盔的人。
视频中,那人和王万山简单交谈了两句,把手里的箱子留下后就匆匆离开了,离开的方向也的确是王万山所指的方向。
“可是,王万山说是一个头戴黑色头盔的人,但这个人的头盔分明是红色的呀。”罗林语带疑惑地说,“还有那人的衣服,也不是黑色或蓝色,而是红色的呀。”
“我猜,那个王万山未必是诚心哄我们。”王建群耸耸肩,说:“他很可能是个红色盲,所以才会把红色看成黑色。”
“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王哥你有经验。”罗林随手小拍一记,又问:“可是,这人明显是想隐匿行藏,却穿得红彤彤的,难道不怕扎眼吗?”
这已经是罗林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了。王建群也觉得有些不正常,想了想,说道:“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人说不定是故意这么穿的呢。”
王建群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他在电子地图上找到了王万山指出的那条小路。那条路连个名字都没有,于是,索性称之为无名路。
无名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两堵墙之间的夹过道。路东边的墙里是群芳苑小区,路西边则是原来二轻厂的老厂区。
无名路并不长,从头到尾不足100米。路的另一头通向二轻厂的宿舍区,这里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的老楼,而且,整个宿舍区并没有实体围墙。
像这样的老旧小区,监控摄像头布置得既不全面也不合理,有很多监控盲区。
王建群找到距离无名路出口比较近的三个摄像头,调取了那个时段的监控视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戴着红头盔、身穿红t恤的人。
“我就说嘛,他之前把自己搞得这么扎眼,就是为了事后换装做铺垫的。”
王建群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说:“那条无名路很僻静,又没有摄像头。那人只要把头盔一摘、衣服一换,就可以改头换面了。”
沉吟了一下,王建群又说:“这样吧,你再带个人,去那条无名路上搜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被丢弃的头盔和衣服。”
“这时间都过了两天了,就算现在过去,估计也找不到了吧,早就被别人捡走了。”听这意思,罗林显然是不想动。
“你小子别犯懒啊。这可是吕局亲自布置下来的任务。找得到找不到是一回事,去不去找是另一回事。”王建群黑着脸,煞有介事地说。
罗林却依然坐着没动,说:“我听说,那二位已经从手机里提取了很多重要线索,昨天都去审过常铁银了。由此可见,送东西的不是坏人,是为警方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既然人家不愿抛头露面,咱们又何必穷追不舍呢?”
见王建群不说话,罗林又说:“我可听说了,人家那二位审常铁银的时候,连省厅的雷副厅长都亲自到场了。风头出得那是相当大。可怜,咱们却只能在这儿苦哈哈地看监控。”
罗林的话匣子一打开,仿佛也患上了色盲症一般,根本看不出王建群的脸色正在由黑转红、由红转紫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罗林絮絮叨叨地说着:
“王哥,不是我说啊,以你的资历和能力,还有付队对你的器重,那个姓田的调走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咱们的副支队长是非你莫属啊。
“你再看看那个索朗,原来就是个当兵的,连刑侦是什么都不懂,可一来就把你挤下来了。别说是你,连我都不甘心啊。
“还有那个钟鸣,就更别说了。长得跟根儿豆芽菜似的,碰碰就折了,谁敢让他出现场啊。留在咱们队里,整个就是滥竽充数。
“可就是这么两个人,现在却混得风生水起,连付队都被挤兑得住院去了。要说他俩上面没人,我是打死也不相信......”
“够了!”王建群一声断喝,打断了罗林的满腹牢骚。
此时,王建群的脸色已经是和南方增长天王同款的青绿色了。他如果手里有南天王的智慧剑,保不齐就要当头斩下。
罗林显然也被王-天王-建群的愤怖相下了一跳,讷讷地住了口。
王建群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勉强收敛了脸上的怒气,用自以为和善的语气说:“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罗林一看王头儿动了真火,也不敢怠慢,叫上另一个侦查员,逃也似地走了。
只留下王建群,睁着两只也不知是被气红还是累红的兔子眼,继续看监控。
恰在此时,钟鸣的电话打了进来。
王建群看着手机屏幕上“钟鸣”两个大字,就忍不住打心眼儿里烦闷,却又不能不接。于是,电话彼端的钟鸣,就隔着无线电波,莫名感受到一缕欲语还休的怨念。
“小钟啊,找我有什么事吗?”王建群仍然努力保持着身为前辈的矜持。
“哦,王哥,索队让我问一下,那个送包裹的人,你查得怎么样了?”
哟嚯,这刚哪到哪呀,就摆上谱了?连问话都要人代传了?
王建群怒火中烧,嘴上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这边的进展说了一遍。
钟鸣显然是开了手机免提,当王建群说到自己派罗林去搜索可能被丢弃在小路上的头盔时,索朗的声音插了进来:“老王,能不能把那条小路的定位发过来,我和小钟也想过去看看。”
“啊?你不是在审讯常铁银吗?怎么还要亲自过去呀?”王建群问。
“审完了,常铁银已经撂了。”钟鸣的声音轻快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撂了?撂了好,撂了好。那什么,我这就把定位给你们发过去。既然索队不放心,亲自去看看也好,顺便也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王建群终是没忍住,甩了句片儿汤话。
“那行,王哥,谢谢了啊。”钟鸣挂断电话,冲索朗耸了耸肩,说:“看看,招人恨了吧。”
索朗无可无不可地挑了挑眉,说:“我觉得吧,有的时候,咱们真得跟苏老大学学——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不要哇,哥~~”钟鸣夸张地大叫:“人家苏老大有全鉴定中心的人给她撑腰呢,别的不说,马哥为了他们家老大,那简直是操碎了心呐。你再看看你,你有什么呀?”
“我有你呀!”索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哥都叫了,以后你就是我弟了,以后如果当哥的有什么麻烦,就全仗着你了。”
“得嘞,索队,您饶了我吧。”钟鸣苦着一张脸
“怎么,刚叫完哥就后悔了?是不是怕我将来惹了事连累你呀?”索朗斜睨了钟鸣一眼,半真半假地问。
“哪儿的事呀。”钟鸣甩甩前额的留海,说:“如果没有你,我这会儿估计已经被退回技侦中心了。所以,从今往后,我就算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犯事我也心甘情愿被连累。”
“什么如果不如果的,这世上最难吃的果子就是如果。”
索朗说着,轻踩老爷车的油门,变道超过前面一辆正在以龟速行驶的白色丰田霸道。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刑警,那就做个问心无愧的好刑警。无论是谁,只要犯了法,就跟他死磕到底。”
两车交错的时候,索朗指了指霸道车上正在忘情地打着电话的驾驶员,说:“千万别跟这货似的,自己不前进,却还霸着个道,让别人也前进不得。”
钟鸣觉得,索朗这是意有所指。索朗和付伟光之间的矛盾已经是越来越深了,就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付伟光这次案子办得颜面扫地,在《起诉意见书》被撤回的三天之后,就申请休了病假,理由是要去住院做手术。
付伟光这一撂挑子,刑侦支队群龙无首。索朗这个副支队长只得临危受命,被吕大凯这个代理局长钦点为代理支队长。
用陈康的话说就是,甘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从此进入了“双代时代”。
一边是压力山大的破案任务,另一边是刑侦支队除钟鸣外全体队员的一致消极怠工。索朗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可能没有想法。
现在,索朗是忙着破案无暇他顾。但以钟鸣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钟鸣甚至有种感觉,索朗和付伟光之间必有一战。
想到这,钟鸣侧过头,一脸严肃地看向索朗,说:“索队,不,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谁知,索朗却同样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说:“做为一名人民警察,你应该永远和公平、正义、法律站在一起,无论站在对立面的会是谁。”
钟鸣沉默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索朗又说:“我郑重声明,刚才绝对不是在唱高调。我承认,我的确是带着目的加入甘泉刑侦支队的,至于是什么目的,暂时还不能透露。”
钟鸣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
索朗继续说:“我保证会遵循自己内心对正义的判断而行事,却无法保证我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所以,如果将来某一天,你发现我的所作所为偏离了你对公平和正义的理解,可以果断地站出来阻止我。”
顿了顿,索朗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会认真听你说,但不能保证一定会听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