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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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吱”一阵怪响，郑庆的客舟已经船头扬起，只怕再也撑不住了。于万里抓过一根缆绳缠在腰间，打算拼了性命也要把江枫救出来。忽然众人一声惊呼，在缓缓下沉的船身里，奇迹般的窜出一匹白马，那马儿矫健如龙，在几乎直立起来的甲板上如履平地一般向前疾驰，越跑越快，越跑越高，马上伏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江枫！马儿几乎一瞬间就跑到了船头最高处，江枫看准了这边情形向侧面一拉缰绳，双腿力夹马腹，那白马一声长嘶，猛地跃起，腾云驾雾般向这边跳了过来！
于万里张振玉两人同时抢上，在白马着地的瞬间一起托住马腹，白马果然神骏，借着两人托举之力稳稳落地，前冲了一步便停住，抬起前蹄人立而起，欢快的嘶鸣起来。张于二人却被这股大力带得翻了个跟头。除了他俩，所有人都张大嘴巴，呆呆看着从天而降的江枫。
江枫微微一笑，抬腿甩镫，抱着怀中少女轻轻跳下马来。他一边往船尾舱室走，一边发令：“万里把舵，其他人升帆，咱们快走，别被漩涡卷进去，快快快！”小船掉头，险险的躲开大船下沉带起来的巨大漩涡，然后挂满帆向南驶去。
来到水道出口，陈泰的船还在原地停着，船上海寇早已弃船逃走。秦明急着追赶匪首，也不及处置。经过刚才的撞击，钻风船已经开始漏水，江枫将人手转移到陈泰的客舟，将钻风用缆绳系在船尾，掉头返回水道。沿途不断有刚才落水的水手呼救，江枫便命人将他们一一救起。
走到水道入口处，那绿眉船已经烧成一个空壳，眼看就要沉没，沙船却不见踪影，估计是海贼成功灭火之后逃走了。江枫清点人数，陈泰伤重不治，两艘客舟总共只救上来三十多人，其他人不是失踪就是阵亡，可谓损失惨重。船队一沉二伤，关键是要保护的目标也沉了，再往南去已经没有意义，唯有返回建康城再做打算。
两艘船靠岸稍作休整后继续出发，终于在第二天黎明时分缓缓驶入建康城码头。
江枫颈子上裹着白纱，到郭府面见郭守义，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听到消息的郭守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亲自登船，看到船上刀砍斧劈的伤痕和斑斑血迹，才知道江枫所说一点不假。自打十三浦商帮成立以来，还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想起自己竟被海贼骑在头上拉屎，气的他一个劲的扯着自己的胡子，大骂海狗子。
“不好！”郭守义忽然想起，自己的外甥秦明不知死活的追了下去，已经两天没有消息，那海狗子岂是好相与的？他这样孟浪，恐怕要吃大亏！可是眼下自己手中没有得力人手，建康城所有的船又都派出去了。他看了江枫一眼，有些讷讷的说不出口。
江枫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次自己虽然九死一生，但实际上手下并无一人手阵亡，除了丢失些货物，并无实际损伤。十三浦和海贼们两败俱伤，海贼头子还受了重创，自己没有杀他也算有点情分，如果以一定实力为后盾去和他们交涉，应该可以谈一谈。而万一秦明没有被俘或者已经被杀，自己又可以白白落个人情，这一趟倒也去得。得失计议已定，江枫当下道：“郭大官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郭守义心不在焉的道：“哦？请讲。”
江枫道：“秦兄嫉恶如仇，孤身追敌，在下当时没能及时跟上，以至后来失去联系，实在惭愧得紧。在下想这就出发，南下协助秦兄寻找敌人踪迹，若是寻到那匪首，便与秦兄并肩作战将其捉拿。不知大官人意下如何？”
郭守义大喜，他知道“寻找敌人”云云纯粹是江枫给自己留面子，能把秦明完完整整的带回来就烧高香了。他用力拍了拍江枫肩膀，笑道：“年轻人有冲劲总是好的。我把剩下的人和陈泰的船都给你，好好做。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你便宜行事即可。另外，我在建康还存有些上好的丝绸，你去码头仓库取了，此行若能将秦明找到就把他带回来，若是......若是找不到他，便南下去一趟占婆，把这一船货作为郑家损失的赔偿。虽说郑家的船没保住不是咱们的错，但郭三既然答应了郑家，这失手之责便不能不认。”在他对商帮发展的新计划中，占婆私港是很重要的一环，生怕就此告吹，咬咬牙又加上一句：“你去跟他们谈谈，就说如果港口的事还有商量的余地，郭三可以想办法把他们的货补齐。”
江枫明白，在这种领袖一方的江湖大佬心目中，实际利益和团体的前程往往比亲情重要的多。自己接下这副担子，就得全权代替他做决定，不由脸色凝重起来，当即躬身领命。郭守义将他扶住，笑道：“还有，别他娘大官人大官人的，以后叫三哥！”江枫微笑抱拳道：”是，多谢三哥抬爱。”
江枫接管的客舟，是商帮公中所有，在市舶司的登记名叫“广福”，是远近海通用的三桅中型客舟，船身长七丈，深二丈，阔二丈五尺，身扁宽，船体高大，吃水很深，货舱可以轻松装下一千料的货物。这船通常需要水手四十余人，但实际只需十余人即可开动。以陈泰资历本来可以驾驶跟秦明坐船一样的大船，就因为这“广福”号结实耐用，而且速度比大客舟快很多，所以一直没舍得换船。这次海战中广福号虽有损伤，却都是只是皮毛之伤，并不影响出航。钻风船受伤就要严重的多。薄薄的船板经过多次撞击，已经有两处开裂变形，如果不派人不停排水，只怕半路就要沉了。江枫留下赵石头带两个受伤的兄弟安排修理舰船，又去见了谢平川，细细叮嘱一番。便在港口登上广福号，扬帆而去。
谢平川来到静静停在江边的钻风船上，赵石头和一个水手在舱门口坐着聊天，看到他一起施礼道：“谢先生好。”谢平川点点头，道：“人呢？”“在里面。刚才一直闹着要见东家。”“嗯，你们去吧。”谢平川打发二人离开，自己推门走进了船舱。阳光照进狭窄的舱室，白衣少女惊喜的跳起来，喊道：“江大哥，你来啦！”可是看清楚来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头，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我要见江大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少女撅着嘴，愤愤不平的怒视着眼前的老头子。
谢平川咳嗽一声，道：“姑娘，我是这船上管事。东家眼下有要事，一时不能回来，托我照看姑娘。请问姑娘你贵姓？家住何处啊？”那少女忽闪着大眼睛，歪头想了想说：“我跟江大哥说过的啊，我姓方，因为从小躲来躲去，娘亲就叫我躲儿。我也不知道家住哪里啊。我就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就走了，娘亲带着我东躲西藏，总有坏人想抓我们。后来我们去山谷里的伯伯家住，再后来我自己跑到外面玩，就被一个带皮帽子的坏人抓住了。然后我就被送到一艘船上，关在又黑又臭的船舱里。要不是江大哥，我，我就淹死了呢！”她说话极快，声音清脆动听，就像黄莺初啼、珍珠落玉一般悦耳，可说到这里，就慢了下来，大眼睛里星光闪动：“江大哥真了不起，他一只手就把我抱上马，我们就骑着马‘咻’的一下，从沉船上跳出来了。你说厉不厉害！”
谢平川一时无语。他阅人无数，女娃儿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见作伪矫情，看来这丫头确实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你可知道你父母名字？”方躲儿摇头。“你伯伯的名字呢？”继续摇头。谢平川擦擦额头的汗，“那些想抓你们的坏人是谁？”“不知道啊，我看见他们都穿着白袍子。”“白袍子？白袍子？”谢平川摇了摇头，只有这么点线索，想搞清楚这丫头身份实在太难。江枫临走时大致交待过，有可能海贼的真正目标是这个女娃，让他探听一下虚实，可是这孩子一问三不知，这可就难办了。
“姑娘，你想不想再见到江大哥？”“当然想啊。我还没谢谢他呢。”谢平川眼神渐渐严厉，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想，就乖乖听话。这世上坏人多得很，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但江家既然救了你，自然不能任你流落江湖受人欺辱，总有一天得把你好好的交回你父母手中才是。从今往后，你就叫方小乙，对外面就说是新来的帮工，咱们慢慢找，总会有线索的。你看这样可好？”小丫头乖巧的点头：“嗯。躲儿明白了。谢谢伯伯。”这一句谢谢伯伯，让谢平川干涸的心田忽然一软，一种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跟我来吧，咱们上岸去。”他微微一笑，领着小丫头往外走。
“伯伯。”“嗯？”“青楼瓦子是什么地方？”
“扑通！”谢平川脚下一绊，摔倒在甲板上，他赶忙爬起，气急败坏的道：“你，你从哪听到的？”
方小乙忽闪着大眼睛：“刚才门口的两个大哥哥说的啊。他们说可好玩了，要不是为了留下看着我，早就去青楼瓦子玩耍了。”
“这两个破落杀才！”谢平川气得手脚冰凉。“别听他们胡说，那都是不正经的人去的地方！”“噢，那我不问了。”
两人谈谈说说，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映照下，走向即将被暮色笼罩的建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