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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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到了吗?”
朱容湛捻着棋子,撑着脸颊,看着指尖莹润白腻的白棋,神色复杂。
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位独臂侍从。
此人曾是边军中的斥候老兵,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左臂。他本该被退回原籍,恰好碰上朱容湛重生回来,遴选新的侍从,于是一跃登天,成了太子近卫。
他性格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本在军队中就混得极开,朱容湛把他放出去搜集情报,没过多久,便和市井中人打成一片。
因为曾久驻边关,他会说不少异族语言,其中也包括北戎话。
不过在旁人面前油嘴滑舌,在朱容湛面前,那侍从恭恭敬敬,一板一眼道:“回殿下的话,查到了。”
“什么来历?”
“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对身体无害,在北戎只是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服用多了,全身会如着火般滚烫,再吃多一些,会像醉酒一般晕眩,但只要饮用马奶酒,即可缓解。”
和神医说的一样。
朱容湛闭上了眼睛。“马奶酒……”
神医曾深入研究过一种剧毒之草,发现此毒草源自北戎,于是特地远赴边疆,询问打听此药的药性。
他发现在北戎有一种特殊的炮制方法,可以将毒性尽去,让人吞服之后只会浑身发烫,只要饮用马奶酒便可解除。
不过这知识对大涂人来说极其生僻,除非去过边关,不然很难知晓。
朱容湛微微蹙起了眉头,心想,阿瑜自出生起便养在深闺,如何知道这种东西?
“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不是对外出售的商品,一般的大涂人根本不知晓,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正是在林家淑女从宫内返回后的当天下午,有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带着侍女,在万洲商市问他购买了吞火叶,还有马奶酒。”
“从宫内返回后的当天下午,”朱容湛苦笑不已:“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斥候低头不敢答。
朱容湛也没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又询问了一遍:“你确定对身体无害?”
“是,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在北戎流行多年,只要炮制到位,就没有毒素。而且,他卖给……卖出去的吞火叶,原本都是自己打算吃的,应当无害。”
斥候原以为朱容湛会大怒,如他这样的大人物,岂能容忍自己被人愚弄?可朱容湛却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太好了。
阿瑜不会出事。
他将指尖的白棋落下,又问道:“那就好。人安排好了吗?”
“是,为了防止被别人查到,属下已经买下他所有的货物,给了他一笔赏钱,要求他立刻离开大涂。”
“嗯。”朱容湛点了点头,又捻起一粒黑棋。
有人篡改他与阿瑜八字的结果——真是可笑,他又不是没有和阿瑜合过八字,岂会不知他们合不合适?
很合适!非常合适!不能更合适了!
但这就说明,有人不希望阿瑜成为太子妃。
是哪些人,朱容湛心中有数,大概是母后出的手。
前世他就知道,母后希望罗氏女成为他的正妻,但孝道压头,太后的主意已定,她也没有办法。
如今变数颇多,母后大概以为又有了希望。
曾经他不在乎,懒得管这些事,可这一世,他为太子,他唯一的妻子就只能是阿瑜;他若为天子,他的皇后也必定是阿瑜。
如果是瞄准了太子妃之位,必然会有人针对阿瑜。
若不是神医精通医理,又恰好去过北戎,旁人恐怕很难找到这条线索。可他既然能查出来,保不齐别人也能查出来,还是得帮阿瑜处理干净才行。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能解决,外人少来乱插手。
他将黑棋落在两粒白棋旁边,看着这黑白交错的棋局,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以前在被流放废黜的院落里,他与阿瑜没有别的解闷玩意,见他颓丧烦闷,她便用树枝在泥土地面上,画出一个井字格,说教他玩五子棋。
一开始,他还百般不屑,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他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无不精通,这五子棋,简直儿戏。
“岂有此理!本宫师从国手,非名棋不下!”
“爱玩不玩。”阿瑜翻了个白眼:“圆圈还是叉?”
朱容湛:“……圆圈。”
阿瑜笑了笑,拉着他一起坐在门槛上。
她说:“看在您这么纡尊降贵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您先下好了。”
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脸颊,侧过脸来,低头用树枝画叉围堵他的圆圈时,脸上的神色恬淡又柔和。
尽管她身上穿着粗布棉衫,腰间围着的是棉麻布裙,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挽在脑后,身上既无珠玉,也无环佩,更无脂粉,可朱容湛就是忽然觉得她好美。
她有些漫不经心的,也许一边哄他开心,一边在想,今晚该吃些什么,明天又该做什么活计,这个月的银钱还够不够用。
朱容湛有些恼怒的想,明明是她主动提出要与他下棋,怎么能如此分心?
他卖了个破绽,装作没有看见她有一行斜角,已有两个连棋。
阿瑜一开始自己都没瞧见这深陷在一片圈叉里的意外之喜,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坐直了身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仔细确认。
那样子就像是看见了鱼儿的猫。
朱容湛想,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的?
明明以前在宫里,她看起来那么正经古板,那么无趣无聊,为什么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这么惹人怜爱?
林瑜一开始本来没想赢,可既然发现了机会,就立马乘胜追击,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连成了三颗棋。
大势已成,朱容湛装作才发现,已经围堵不成。
“太棒啦——!”林瑜举起双手,开心的大笑起来。“我赢啦!”
她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望着默默擦去泥土上的痕迹,重新画上井字格的朱容湛,戏谑道:“师从国手,嗯?”
朱容湛紧紧地抿着嘴唇,好似很不甘心。
但他只是使劲的咬着嘴唇,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她总能让他开心。
他也喜欢她笑。
喜欢她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喜欢她不正经、不守规矩、对他不恭敬、不守礼,喜欢她对他开玩笑、捉弄他、取笑他,甚至对他发脾气。
从小到大,对他发过脾气的人寥寥无几。
父皇发怒会让他委屈,母亲发怒会让他难受,臣子上奏训谏会让他愤怒。
只有阿瑜发怒,会让他心慌。一颗心变得又酸又涩,又恐惧,又难受,只要她能重新露出笑容,他就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从衣服随手乱丢,变得学会了自己叠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十指不沾阳春水,学会了劈柴、烧火、做饭、炒菜、烧水;阿瑜纺布累了,他就去给她按摩,捏肩揉腰。
只要她说:“湛哥真厉害!”
他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重生回来的时候,东宫之中,还留着一盘前天夜里,他与自己国手师父对弈未完的一局残棋。
那时他骇然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望着这盘棋,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如饥似渴,拉着师父下到深夜,第二天又是如何迫不及待召见他继续。
现在,他想的却只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和阿瑜一起下五子棋?
最好、最名贵的棋子和棋盘,他现在都有了。
可他只想要那个,会陪着他一起坐在门槛上,在泥地上用树枝画井字格,用圆圈和叉叉代表黑白两色棋子的人。
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