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南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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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看着走进坤宁宫的皇帝,第一次不想再见到他。可能是有些恨吧?
或者,是失败者的落寞?
总归,她提不起精神跟他说什么,也不想听他说话。
皇后蔫蔫儿的不想理他。皇上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没有精神头儿的皇后。
“再过段时间,等……等事态平息下来,朕定会将他封为安王。”
他轻轻地说着,不知不觉间带了些小心翼翼。
皇后这才看向他,眼里却没了往日的光亮和神采。
许久,她才回复:“好。”
皇上还要说什么,她抢先道:“你先回去吧。文贵妃那里还等着呢。”
皇上有些害怕。皇后明明就在眼前, 却感觉正在离他而去。他不想失去皇后。
他几乎本能地摇摇头,急忙说道:“无妨!今日朕要歇在你这儿。”
皇后却失去了听他说话的兴趣,缓缓转过身往寝殿走去。
歇在这里?当这是恩赐吗?你想在这儿便随你。我去睡了。
叶黎安想开口说话,但心累到连嘴皮子都没力气动弹。
她走到床边,刚要和衣躺下。红芷赶忙过来,给她解衣宽裳伺候着她歇下了。
皇帝跟着走到寝殿门口,踌躇着不敢再往前行进一步。
等红芷出来了,他才小声问道:“如今才刚天黑,怎的这么早就歇着了?皇后身子不适吗?”
红芷也替太子和皇后感到不平,饶是忠贞无二,低眉顺目回答时不由得带了些怨气:“回陛下,娘娘不适,应是心病。谁也没有办法,就让娘娘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皇帝回复,径自关上了寝殿大门,站在门侧低下了头。
红芷的做法毫无错处,但皇帝就是莫名感觉被针对了。
他心中懊恼,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身走到正厅传膳吃了,到了熄灯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溜进寝殿睡在了皇后身旁。
皇上已经好久不曾见到皇后,好久未曾拥着皇后入睡了。这一夜,闻着皇后发间的馨香,难得的睡了一夜好觉。
第二日醒来,发现皇后早已起身。皇上躺在床上,心想自己真是老了。往昔,即使睡得多沉,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警醒。如今,这副躯壳应是不中用了,再也做不到从前那么精力充沛。
皇上起来吃了早膳,却不见皇后,问了宫中伺候的宫女,才知道皇后去了宫中供奉天神的寺庙烧香拜佛去了。
皇帝有些失落,但大司宫来报已有朝臣等着商议国事。还有,新太子也早已进宫等在上书房。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眼坤宁宫大门,往上书房而去。
新太子对于朝中事务上手极快。本就在朝中辅佐多年,如今上任储君之位,也是一样的得心应手。朝中一边倒的赞誉之声。
皇帝听着他们的赞誉,眯起眼睛。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动新太子的心气、时间和精力。那种奢侈,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衰败,逐渐离他远去。
罢了!
本就是要留给他的。如今朝中人心所向,新太子能够自己独当一面,他该欣慰才是。
渐渐的,他有意无意地将所有国务下放至新太子手上处理。新太子忙得跟陀螺一样,片刻不得闲。
又过了十来天,皇帝发话,将废太子府上家眷的禁足解了,只废太子一人禁足即可。
废太子府,挂上了南木的姓氏,街头巷尾皆称为南木府。这一点,让新太子十分不舒服。既然是手下败将,就该如被碾死的蚂蚁落水的狗一样消失才对。为何还来碍眼?
新太子自然看出皇帝的意图:他这是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废太子重新扶起来。
虽说扶到储君之位已不可能,况且就算皇帝有心,新太子也能保证皇帝无法如愿。但新太子还是警觉地留意起了此事。
南木府家眷解禁之后,府中姬妾子女无人轻举妄动,全都足不出户,在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新太子暗暗佩服起废太子妃的能耐。他那兄长可没有这样的闲心和能力。新太子心想,若兄长稍微得用一些,以嫂嫂的能耐定能当好一国之母。可惜了!良禽择木而栖,怪就怪自己不长眼,选错了,命不好吧!
解禁第三日清早,一辆马车缓缓驶向皇宫。新太子的眼线赶紧来报,是南木夫人进宫求见皇后。新太子马上命令让坤宁宫眼线密切关注动向。
本来,在皇帝和红芷、竹安等一众忠心婢女的经营下,坤宁宫如铁桶般任谁都无法暗查眼线。但上次皇后遣散坤宁宫众人,内务宫令又亲自送来一拨拨使唤的人。皇后为了防止日后这些人受牵连,都不曾留下,差遣完便打发回去,需要了再要人来使唤几日。如此,坤宁宫几乎变成了没有秘密的存在,除了坤宁宫主殿,尤其是皇后寝殿由红芷竹安亲自打理,任何人不能入内,其他各处无一不是在各处眼线的监视下。
南木夫人到来之日,皇后心情大好,忙拉着她的手问太子怎么样、太子府情况如何等等。
南木夫人恭敬地提醒道:“母后!如今已不是太子、南木府也不是太子府了。小心隔墙有耳。”
叶黎安这辈子自在惯了,没想到这些。经她一提醒,又想到临时过来帮忙的那些宫女嬷嬷,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南木夫人这才回复道:“夫君他经受不住打击,意志消沉,日日流连于后宅。”看着皇后眼睛红起来,转而又道:“不过,这是正常事。经过这样的起伏,夫君能这样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坚强了。如今时日还短,还是先让他解解烦闷的好。至于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吧。”
南木夫人这番话本来句句消沉悲切,但她神色自若、语气平稳,并不见任何悲色。
反倒是皇后,听得落下泪来,苦道:“是母后无用。若是母后教养好太———大皇子,或者能力大些,大皇子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南木夫人微垂着脑袋,任由皇后牵着她的手,视线落在皇后金纹紫缎鞋面上,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母后!夫君他——也不是大皇子了。皇上将他贬谪为庶民,那连大皇子的称谓也是不能再有了。民妇将您唤做母后,已是僭越,是全家连坐的大罪。”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
“什么民妇?什么僭越?我看谁敢?若要全家连坐,那我是你们母亲,把我也拉去砍头好了。”
皇后难以克制的激动起来。
南木夫人站起身,走到皇后侧边替她拍背顺气,温和地哄道:“母后可别生气。媳妇儿说的只是这个理儿。看着母后的面子,父皇也不会真的对南木府怎么样。”
“他敢?”皇后想象着皇帝真的下旨将自己儿子媳妇儿孙子孙女的抄斩,气不打一处来。
“我看他敢!”皇后忍不住柳眉倒竖,又喊了一声。
声音很大, 外面做洒扫的宫女们都忍不住悄悄望过来。
竹安过去,给皇后添了茶,捧给皇后,深深看了一眼还在低眉顺眼给皇后拍背的南木夫人,才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等皇后的气消下来,南木夫人才说道:“母后别恼,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儿。而且——唉~”
她叹了口气,语气很是萧索凄凉:“若真有那一日,估计谁都没法子。成王败寇,儿媳真是心疼大公子。”
说着,便拿出手帕抹起眼泪,激得皇后再一次潸然泪下。
皇后在脑中转了转才明白这大公子说的是自己儿子,心想: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连称谓都是这样天壤地别?成王败寇,真的如此吗?这还是南木笙在世的时候,若是他不在了,那新皇会怎么对付我儿子,怎么对待南木府?
叶黎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生生止住了她的眼泪。如今再哭又有何用,可是她想了想好像除了哭一哭也没什么办法。
南木夫人看着皇后瞬息万变的神色,却已不再作声,只专注地抹起泪来。
南木夫人在坤宁宫用了午膳才回去。皇后还要再留,但她急于回去照顾南木大公子,执意回去。皇后因她对自己儿子的情意感到欣慰。
说起来,南木府虽是被贬的庶民,但不曾抄家,也不曾斩了谁,日子宽裕、婢仆成群,又有后院那许多女人争着抢着凑到南木公子跟前,实在不需要主母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但是南木夫人自己愿意,且放心不下,那便是另一份情意了。
皇后赏赐了满满一车的好物,从吃的穿的用的,到钱财铺面宅院等等,应有尽有。
南木夫人也不推拒,通通谢恩收了,载着满满一车的赏赐回了南木府。
新太子的眼线除了婆媳两人的激动和一车的赏赐之外,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如实报了上去。新太子一琢磨,激动和赏赐都是正常。经历如此大难,首次重逢,如何激动、如何赏赐都不为过。
此后,南木夫人便常常进宫,快则三天一次、慢则七天一趟,总之走动得比之前在东宫时更加频繁。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己的嫡子女一同进宫。
叶黎安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了,一看见他们自然而然地露出慈爱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都融化了。叶黎安觉得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们都不为过。
可每每他们走了,又像是把心都掏空了一般,空落落地,敞在风口,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没了支撑。渐渐地,叶黎安产生了一种想法,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但至少试一试才能知道啊。
某一日,她想了想,让竹安在出宫时给何府递了信。经此一役,何府伤筋动骨,家族中三品以上的全被罢免,三品以下的官降一级。如今整个门庭都透着一股衰败之气。
竹安拿着皇后的纸条,十分为难。她想与红芷商量,但红芷能力强、心性坚韧,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脑忠贞,忠心到有时候不辨是非不论好坏。
年少时,竹安也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但与飞星生活的二十几年,她早已慢慢被滋养成为有自己的想法观点当家主母。虽然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还是要仰赖飞星,但大部分时候都能够独当一面了。
但目前这件事,确实不是逞强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能跟谁商量呢?
飞星?不行,他虽是自己的丈夫,但他是皇上的忠仆,对皇上知无不言。而且,兹事体大,他若是知道了,也不敢欺瞒陛下。竹安也不忍心将飞星置于这种两难之境。
竹安捏着那张纸条,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敏妃娘娘碧清。
她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这些年联系不多,但总归还是保持着一份友谊。
但这样大的事,能不能跟她说?
不能跟她说的话,还能跟谁说呢?
竹安犹豫了很久,还是匆匆来到敏妃宫中求见。敏妃态度和蔼地接待了竹安,更请她坐下。
敏妃清楚,竹安虽在这后宫是皇后婢女,但出了宫门便是大司宫夫人,那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她夫君是陛下的心腹重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起来,明面上敏妃比竹安高贵,但实际上竹安的权力可能比敏妃这种一般后妃大得多。因此,碧清不敢怠慢竹安,反而以昔日的姐妹相称。
竹安虽已历练出一份成熟,但她远没有敏妃的智慧,全没有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淳朴地以为碧清真的将自己看作一同长大的姐妹,从没变过。她忘了敏妃在她还不是大司宫夫人时远没有这样的尊重。那时候,竹安有事来敏妃宫中也是要站着的,不过敏妃向来和气, 不让她常常跪着行礼就是了。
此刻竹安神色紧张地暗示敏妃屏退左右,敏妃照做。竹安不敢将皇后的纸条拿给敏妃看,却将一件事说给了敏妃听。
南木夫人第一次进宫见皇后的时候,竹安趁着给皇后奉茶的工夫悄悄观察了一下南木夫人。竹安明显感觉到南木夫人是在故意蛊惑皇后。因为那一次,皇后顺着南木夫人的话想着想着就对陛下大怒不已。但南木夫人的眼中全无慌乱或歉意,那双眼中只有闪射的精明,嘴角忍不住勾起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