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孙嬷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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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全都有些担心起皇宫的安全来,身上起了寒气,谁都不觉得热了。
就是平日镇静的皇后也白了脸色,半晌没说话。最后问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臣妾的宫女凝芳刚从宫外买完东西回来。她在外碰见了臣妾的娘家人,听说后马上跑来知会我了。如今府尹正在排查情况,省得呈报御前一问三不知惹得龙颜大怒。算算时间,府尹也快进宫见驾了。”
淑妃娘家是根深叶茂的世家蓝氏,虽在朝堂没有个瞧得见的大员,但在各个大小衙门中都有蓝氏子弟任一官半职。因此,朝堂上的政策蓝家不一定插得上手,但下放的政策推行和各衙门之间的消息是最灵通准确的。
如此一来,那很可能便是真的了。
皇后娘娘也郑重起来。
孙兰心站在门口,没人注意到她。她也没心思注意任何人,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盼着洛将军和他妻、子安好无恙。
没一会儿,在上书房当差的从侍拿着皇帝御赐金牌一路奔来,宫女们赶忙躲进了屋里。
他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地,向皇后呈报洛府消息,并请皇后去前朝议事。
皇后娘娘顾不上招待三位妃嫔,在皇帝明谕下无暇打扮收拾,直接跟上坐了马车前去。
结果,过了后宫宫门后马车并不向上书房而去。皇后娘娘眼神一厉,撩起帘子向身边得力的武婢使了眼色。马车最终停在庆天殿门口,进门发现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都来了,从殿门口一直跪到了寝殿的龙床前。
王司宫看见皇后娘娘来了,苦着一张要哭出来的脸,赶忙向皇后娘娘跪下谢罪:“皇上听闻噩耗,气急攻心,晕厥不醒,愚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拿了皇上给奴才的金牌遣人诓了皇后娘娘来。请娘娘治罪!”
皇后看着皇上脸色,并未瞧出有何不妥。抽了空,瞧了地上跪着的王司宫一眼,沉着地说:“你做的很好!先起来吧。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太医怎么说?”
王司宫忙起来,唤了太医院右院判张太医。
张太医跪下朗声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如今急火攻心,昏迷不醒。此外,并无大碍。”
皇后娘娘坐在龙床边,点点头,面上神色自若,眼神如箭。虽一样不言语,但跟平时的恬静柔和不同,多了份严肃果决之感。
她问:“那陛下何时能醒?”
“微臣无能,只能静候片刻再看了。”
皇后狐疑的看着他:“张太医,若本宫只想知道这些,那还用请你们来?”
张太医忙拜服在地,诚惶诚恐:“是微臣无能,请娘娘责罚。”
“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本宫且问你,如何才能让皇上醒转?”
张太医嗫嚅不敢言。
皇后又道:“本宫不信堂堂大央国太医院竟连小小的昏迷都治不了。若真如此无能,王司宫!”
“在!”
“召侍卫来!既是留着无用,何必在此滥竽充数蒙骗陛下。着人将太医院上下一个不留,以欺君之罪全都缉拿归案。择日问斩!”皇后娘娘眼中光芒聚起,字字果决。
太医院上下哀呼一片,求着“娘娘饶命”、“皇后仁慈”之类的。
侍卫几乎没有留出空隙就进来在两侧站定。
皇后厉声问道:“本宫最后一次问,有没有人能让陛下醒转?”
众太医面面相觑,张太医犹豫半天,挺直上半身,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拱手向皇后说:“法子倒是有几个。只是都是民间的土法子,恐对陛下不敬。其实,稍待片刻,皇上可能自己就醒转了。”
皇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气,并不惊讶,说:“什么土法子?说来听听。”
张太医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说:“启禀娘娘,这民间的土法子是将茅厕中的常年积压的粪石置于鼻下,或用银针扎入痛觉剧烈的穴位。”
皇后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到。确实有点儿那个哈~
张太医继续解释:“昏迷只是暂时失去了知觉,因此需要从外部以强烈的刺激才能唤醒。微臣认为陛下也快醒了,其实可缓缓再用。”
皇后默不作声,刚问:“谁会行针?”
皇帝便微微咳了一声。皇后垂下眼皮看向皇帝,然后让开位置,请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赶忙凑近,细细把过,又看了皇帝脸色,对着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微微笑着,让众太医下去开方子。
自己坐到床边,给皇帝按摩起手来。不一会儿,皇帝悠悠醒转,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很快便无比悲痛地抱着皇后呜呜哭起来。
皇后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安抚着。等他情绪好些了,召府尹又细细问过情况。
蔡府尹汇报完之后,皇帝拧着眉,盯着他,似乎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蔡府尹实在是没得说了,垂头跪着不言语。
皇帝声音大起来,问道:“满府竟无一活口?”
矮榻上,皇后坐在他身侧,感受到他明显错乱的气息和情绪。
蔡府尹低头想了想,无比缓慢的说:“启禀陛下,微臣为了尽快将此事告知陛下,匆忙进宫。微臣走后许是有新发现也说不定。”仿佛每一个字都斟酌了一个世纪才说出来。
皇帝快气死了,喊道:“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蔡府尹急忙解释:“陛下未曾遣退微臣,臣不敢擅自离去。”
皇帝烦的不行:“快去快去!”
“是!微臣告退”
皇帝差点被他急死。
没一个时辰,蔡府尹又回来觐见皇帝,带来了躲在假山侥幸逃命的洛慕笙。才六岁的洛慕笙饿了一天一夜,为了尽快送去给陛下看看,蔡府尹胡乱给吃了点心茶水就带来了。
皇帝看见头发乱糟糟、小脸脏兮兮、衣着脏乱的洛慕笙,心疼不已,忙让人收拾妥当,陪着吃了饭。
帝后二人问其事情经过,发现小慕笙全都不记得了,只呆呆的问爹娘在何处。
皇帝叹了口气,耐心说道:“你娘随着两位太后去天神娘娘观中祈福去了,过两日就回。你且安心随皇后住下,等你母亲回来,必然会来接你。”
“皇伯伯,笙儿能自己去找娘亲吗?”慕笙睁着大眼睛眼泪汪汪地恳求道。
皇帝眉目慈祥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笙儿放心,皇伯伯亲自去带你母亲回来。”
洛慕笙赶紧跪下来,落泪道:“皇伯伯,笙儿害怕。笙儿想要娘亲,求您带我去吧。”
似是冷极了,身上都打着摆子。
“莫不是发热了?”皇后叫来太医,又看了一下。
结果也没诊出什么,只开了安神方子,让洛慕笙好好休息。
可洛慕笙执着的想要跟着去。皇帝只好答应下来,第二天带他去了。
去了天神观,不知发生何事,即将临盆的洛二少夫人没有回来,住永宁宫的西宫嫡母皇太后也没回来,只有永安宫的东宫太后回来后渐渐在后宫只手遮天。
而洛慕笙则入坤宁宫,住在离皇后不近不远的寝殿。
当皇后给洛慕笙挑选掌使内官时,众多二十上下的资深宫女都不愿伺候这位既不是皇子、又无世家庇佑的新孤儿。
她们可都等着善良的皇后娘娘在她们年满二十五岁后放出宫呢,这都没几年了,何必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将自己一辈子耽误了?做了这掌使得要等这位爷年满十六成年之后才能功成身退呢!到时候,谁还要一个三十几岁的老女人为妻?
她们不得不为自己谋算。
二十二岁的孙兰心磕了头,表示自己想要这份职位。
皇后看着她,想了想说:“兰心!还有三年你便能出宫了,想好了吗?”
孙兰心脸色决绝:“禀娘娘,奴婢志不在此,奴婢想在这宫中一直陪着娘娘。”
皇后微微笑了一下,略有些苦涩之意。她还是很欣赏孙兰心的,稳重诚恳,知书达礼,容貌气质也不错,若出得宫去,造化不凡也说不定呢!只是啊~
皇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从此孙兰心便开始照顾洛慕笙的一切生活起居。
她在皇帝皇后的授意下,常旁敲侧击或直接了当的问过洛慕笙事情的真相。可这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目击者,却是失了记忆。说来也怪,事件前后的记忆都有,就是事件当夜的记忆空白。
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装的,可是六岁的孩童哪儿懂得撒谎装样?若真看到了什么,以现场的惨烈程度,估计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哇哇大哭了。唉~可能真是没看见什么吧,也算幸运。
至于他母亲,他不愿详谈。只是精炼干脆的说:“娘亲听到消息,一时受不住跳崖了。”
每次说完,都要将脸蒙在臂弯里趴着,或用手捂着脸,隐藏悲伤。大了些之后,脸上不显什么表情了,只垂了视线,用眼皮几乎盖住漂亮的大眼,使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悲伤。
终于没人再问了。
等到二十五岁时,同龄的宫人果然都出了府,她送走最后一个友人之后,坐在镜子前自己将发髻梳了上去。
她去向皇后娘娘报告此事时,皇后颇为惋惜,说:“兰心,还来得及!将头发放下吧。好吗?”
此时,屋内并无任何人,她反握住皇后握紧的手,大胆的看着尊贵的皇后娘娘落了一滴泪,决然而言:“娘娘,永远来不及了。”
然后抽出手,退后一步,行了大礼。
皇后娘娘眼露惋惜,将她晋升为大宫令,只是工作还是照顾洛慕笙罢了。
洛慕笙看到她梳上去的头发,沉默良久,神色莫名,眼神闪动着,说:“兰心姨娘,以后我必定给你奉养终老。”说着执礼拜了拜。
孙兰心赶紧避开,不敢受礼,说:“这是奴婢自己的志向,跟世子无关。世子莫要扰心多虑。”
孙兰心忍不住继续唠叨:“还有,奴婢劝过多次。主仆有别,世子不可乱了尊卑。今日皇后娘娘封奴婢为宫令,世子唤奴婢孙宫令便是了。”
洛慕笙微微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孙宫令就这样陪着洛慕笙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直到洛慕笙年满十六岁成年时,宫中给他办了场盛大的生辰宴,从早欢闹到夜间。
席间皇帝宣布洛府世子洛慕笙年满十六,世袭安定侯爵位;另将洛慕笙收为义子,封为晋王,各般规制与诸皇子无异;赐居洛府旧址,扩建为皇子规格。
王司宫宣读完圣旨,一个个的抽气声汇在一起仿佛是抽干了殿上的空气,再没了一丝声音。
只有宫灯中的烛火摇曳,映照着或喜悦或嫉妒或鄙视或不屑或仇视或爱恋的眼神。
皇帝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只要前朝不要闹起来,后宫妇人闹闹小脾气随她去,能翻得起风浪的他早安抚好了。
任谁都瞧得出皇帝陛下溢于言表的高兴劲儿,现在除了些喜庆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坏了他的心情触了霉头。
皇帝欣慰地看着成年的洛慕笙跪拜磕头,慈祥地问:“笙儿还有何求啊?”
洛慕笙朗朗开口:“回陛下,微臣别无所求。只是陡然迁居宫外,定有诸多不便之处,还望陛下和娘娘将那几个贴身照顾微臣的宫女赐予微臣。”
皇帝哈哈大笑:“朕还以为是什么刁钻的要求呢!皇后,这些事交给你了,定要给咱们的晋王好好将府邸立起来才行。”
皇后微笑称遵命。
孙宫令看着皇后可比登基大典那会儿高兴得多。上次这么开心,还是太子立储的时候呢。楚王和太平公主受封时都没这么开心呢。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孙宫令。她在夜里偷偷跪在院中,向着皓月星辰絮絮念叨着这些好事。
最后喃喃:“将军安心!奴婢必定尽全力护公子一世安稳。”
声音散在微风中,不知飘到了何处。
不过半年,中秋时节洛慕笙以晋王之尊带着孙嬷嬷回到了昔日的洛府,真是恍如隔世又似昨日重现。
晋王深情地看着叶黎安说:“踏进门的时候,我便在想,此生我一定要选一佳偶,过我父母为过完的美丽人生。”
叶黎安特别特别感动,但不是因为他这句话。她没想到孙嬷嬷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生故事。她以为孙嬷嬷从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刚开始便就是孙嬷嬷了。
她当然知道孙嬷嬷年少过年轻过,但是我们对于不太了解的人,总会生出这样的印象来——似乎从时间的开头,从这个人出生开始,他\/她便就是他\/她了,从不曾有过别的模样和故事。
她星星眼的看着晋王问:“那孙嬷嬷对你父亲……?”脸上贼贼的笑着,双手食指一起画了个心。
晋王虽然看不懂她画的什么,倒是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微笑着点点头。
叶黎安的眼睛更加八卦的亮起来,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又一次拐进颜府所在的巷子时——是的,她为了完整的听完故事,快到颜府时命令车夫绕一圈再回来,幸亏车夫上道,绕了个大大的圈,这才堪堪讲完。
她神情有些低落地问晋王:“那孙嬷嬷一辈子都不再找别人了吗?”
晋王看着她,说:“得见过旭日皓月之人,怎会惊叹于流珠之采?”
叶黎安看他这样吹自己父亲的牛,翻了翻白眼,又灵光一闪,问:“孙嬷嬷这么说的?”
晋王点点头。
叶黎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但至少对孙嬷嬷信仰般的爱情是敬重的。其实自始至终洛行之连她是谁可能都不知道,她却为了他付出了一辈子。对她来说,仿佛爱情,只是她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