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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平安街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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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口心惨淡,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春天又来到了,花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收获……”

什么叫扰人清梦,孔雨晴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久病成良医,自从因为某些关于户籍的事情回到故乡后,她实在是太久都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4:30,天未亮,对楼的一位老太太会雷打不动的开始唱京剧开始锻炼自己的肺活量。

5:00,老太太锻炼完了肺活量会和一班她的老姐妹在平安街老楼的楼下,那块巴掌大小的空地开始跳广场舞。

6:00,老太太意犹未尽,和一些决定将“生命在于运动”这条真理贯彻始终的同伴开始打太极拳。

6:40,原本是孔雨晴手机上定好的起床闹钟时间,可自从回来平安街住后,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再也不用定闹钟了……

“如果不是因为规定必须要回来办理户籍迁出,谁会想待在这么个鬼地方!”

惺忪着睡眼,两只眼睛各自旁围了一圈的乌青。

她不是没找过这班平安街的老邻居们商量作息,只是往往她都会被骂回屋子里去。

“年轻人睡什么懒觉,一天四小时都太多!”

“小姑娘家眼瞅着还没对象呢,肯定是在外头给别人当小三!”

骂回去?那可是自找麻烦了,一个个好手好脚的老太太准会整整齐齐地躺地上说她打人。

“真是强词夺理!一个个的,晚上八点不到就跑去床上躺尸,当然不困了!!!”

孔雨晴愤懑地用拳头狠狠地捶了捶床,只好起床洗漱,毕竟平安街每天早上只供水一个小时。

她要快点解决完早餐,化好妆出门去办理户籍迁出手续。

她回来已经五天,请的假马上要过完了。然而,这实在并非是她懒,而是前四天,她都跑了空。

第一天,她回来平安街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户籍迁出科只有白天上午才上班。

第二天,上午十点她又去了户籍迁出科,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下班了。

第三天,第四天是周末,工作人员自然也不上班。

9:30,孔雨晴人已经坐在了户籍迁出科的门前,她等了很久,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位拄着拐杖,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的“老太爷”。

9:35,孔雨晴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了户籍迁出科内的申请表前。

“啊……很难让人相信居然会有我这么老的工作人员吧?”

孔雨晴笑了笑,没有答话,因为她要忙着填写手头的申请表。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很少会去手写,工作之后,更是每天都在键盘上忙碌着,时隔多年重新握起笔写字,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都有些僵硬了。

“咕咚……咕咚……”

“老太爷”拿起了杯子喝水,孔雨晴正好想不起来自己的大学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怎么写,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斑驳的杯子。

那是保温杯,孔雨晴猜想大概是很多年前平安街建立多少周年的纪念品,也许这古董保温杯的年头的三倍正是这位“老太爷”的年龄。

“留下来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这些年也很少有孩子出生……”

老太爷说着,眯起了眼睛,颤巍巍地抬起手,张开了五指。

“很多年前,整座镇上那年才出生了五个孩子,也是最后一批年轻人……”

孔雨晴敷衍地点了点头,此刻她心急着要赶快把表格填完,趁时间还来得及,要去唯一的火车站看看能不能买到火车票。

“年轻人呦……怎么都只想着出去呢?”

“呵……”

申请表填完了,孔雨晴将表格递了过去,又听见对面传来的唠叨,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如果地方真的好,又有谁会愿意离开呢?从小在平安街长大的孔雨晴太知晓这是多么一个不平安的地方了。

几年前,还传出过陌生男子尾随跟踪,入室虐杀的新闻消息。

“填写好了呀?一个月之后归档,归档冷静期内不能离开平安街。”

老太爷慢悠悠地说着,将申请表装进了档案袋,孔雨晴震惊之余,立刻从身下的木椅上站起了身。

“什么?!还有冷静期?哪来的规定?!你们以为我愿意在这待啊!我工作的地方,就算是住在员工宿舍也比这好得多!”

“别和我吵,别和我吵……”

老太爷咕哝着,丝毫不理会骂骂咧咧的孔雨晴,仿佛他是个聋子。

可他显然又不是一个聋子,聋子可不会打开收音机放到最大音量听评书。

而这边,孔雨晴的电话响了,不得已,她走去了户籍迁出科外的走廊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的老板。

接通电话到结束通话,只有短暂的26秒,内容言简意赅,批准的假期后天就要结束了,她居然还没赶回来补假加班。

所以,她被辞退了。

现在,除了平安街老楼的那间屋子,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户籍迁出似乎也没了任何意义。

待静静地难受过了一阵,孔雨晴从双手中抬起头时,这才发现户籍迁出科的门被锁上了,老太爷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班。

从户籍迁出科回去老楼房间的路上,孔雨晴的脚步很沉重,几乎花费了两倍的时间才让行尸走肉般地自己走到了楼下的空地。

“看看,看看,临到大中午了才回来,一准是从外面卖完回来了……”

“就是就是……”

孔雨晴低着头,不去理会那些长舌老太们的胡说八道,她看起了地面上的影子。

青石砖路面已有了年头,变得坑坑洼洼的,连带着她的影子也变得扭曲。

她扭曲的影子旁怎么多出了一颗头?哦,原来是破碎的路灯的影子,那原本完美无缺的蛋型灯罩,自从多年前被熊孩子们用弹弓和石子打碎后,便一直没人来修缮。

细看上去,还真像人头的影子。

而且,都像是在嘲笑她。

“噔噔噔!”

孔雨晴仿佛听到它们在笑了,连忙跑上了楼,中间跑得太急,膝盖还磕在了那水泥做的楼梯上。

那级台阶上不知怎地,居然有一个缺口,孔雨晴看见自己的血珠一点点渗进了进去,仿佛那级台阶是有生命的,那个缺口是它大张的嘴,正在贪婪而放肆地吸吮着她这具新鲜肉体的血液。

孔雨晴盯着那级台阶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一楼的大门被人推动,又放了一块砖头卡住,她这才有些瘸着跑回了屋子。

时值正午,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按理说屋子里光线应该很充足,可进了门,却是漆黑一片。

长期的睡眠不足,让孔雨晴习惯终日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来尽可能创造一个让她分泌足够褪黑色素的环境,好让她在白日里补眠。

忙忙碌碌奔波了一个上午的孔雨晴觉得身心俱疲,可她今天这一上午又相当于什么也没干。

孔雨晴直奔卧室,瘫倒在了那只有一层薄垫子的床上。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午饭,之前手头还有报表没有做完……

管它呢,反正她现在已经被开除辞退了,剩下的烂摊子谁爱管谁管!

可她的心里还有一处空落落的,直折磨得她难受不想动弹,只想闭上眼睛,再不理会那些七七八八的麻烦事。

眼前唯有黑暗,她似乎在从高处不停地跌落、下坠……

这一闭眼,孔雨晴一觉便睡到了下午,她是被饿醒的,如果不是五脏庙空空如也叫唤不停,那种感觉像是有一只手在不断地扯着她的肠胃,她想她会睡到天昏地暗。

揉了揉杂乱的头发,孔雨晴从窗帘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窥探了去,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左右上下的邻居们都在厨房忙碌着。

一点也不夸张,透过从老楼的墙壁的看不见的缝隙,孔雨晴闻得出来各家各户都在做什么饭菜。

楼上信佛的老太太出人意料地在炒肉沫茄子;楼下的抠门老头则是在下面条,今天他好像很大方,放了不止一调羹的香油;左边的老两口煮了汤圆,哪怕元宵节已经过去了好久;而右边的老两口似乎是做了藕夹子……

孔雨晴下意识地拿起来手机想要点外卖,可打开软件定了位,除了楼下的面馆还开着,她再无选择。

面馆的老板也同样是一个老头,孔雨晴决定还是跑去楼下吃一碗面。

说来也是奇怪,平安街附近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迄今为止,她还没见到过其他的年轻人。

“莫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年轻人?”

在飞着苍蝇的面馆里,孔雨晴用筷子一直搅着碗里的云吞面,想着这个问题,可难吃的云吞面很快让她没了胡思乱想的念头。

碗里有六颗云吞,如果不是孔雨晴吃到了六个指甲大小的虾仁,那散花的云吞她还真数不清有几个。至于面条,十分粗犷且和汤黏糊糊地混在一起,尝一口汤底,落醋落得过分,让人很是怀疑这碗面条的诞生日期或许是在上周。

孔雨晴到底是太饿了,只勉强吃了半碗便付了面钱又跑回了老楼的房间,她跑得很快,可她还是觉得面馆老头在后面咕哝着,埋怨她十分的浪费。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关上了门,孔雨晴这才想起处理膝盖上的伤口,没有酒精、碘伏,她只能接了水冲洗着伤口。

伤口的阵阵刺痛同时也挑拨起了她脆弱的神经。

此时此刻,窗外和屋内是一样的黑暗了。

孔雨晴看见黑暗中似乎走过来了无数的影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着苍老的面孔,一双双眼睛都贪婪地肖想着她这具年轻的身体。

“留下吧……留下吧……”

一股窒息感油然而生,孔雨晴锁在屋子的一角,用手遮住了眼睛,她希望能再度睡过去,一觉醒来,惊喜地发现这都是一场梦。

她的户籍迁出申请表提交上去了;

她也没被开除辞退;

她赶到火车站顺利买到了火车票……

总之,她不想留在这里!

孔雨晴大叫着,又一次感觉自己在黑暗中不断地下沉,下沉……直到再也脱不了身。

一个月后,一个刚刚从外地回来的年轻小伙子回来了平安街,他要去户籍迁出科办理户籍迁出手续。

户籍迁出科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小伙子填完申请表后,耐心地听完了他关于对户籍迁出冷静期这个规定的咒骂,这才拿起一旁掉了漆的保温杯喝起了水。

又是一具年轻鲜活的身体,真好。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许一百年之后的平安街会变成崭新的平安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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