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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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夏月的一天,一位神色匆匆,看上去稍微上了点岁数的老妪;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复阳市第二建筑公司的施工地。
正要往里闯时,被门口传达室的老张,给拦了下来。
经过简单的一番问询,老张稍微了解了点儿情况;便继续追问道:“你说的…
是我说的那个老应头么?
知道他全名不?”
“咋不知道呢…”老妪有些喘,咽了口气,又继续回答道。“应望宗,紫荆镇上的。
他…他在咱们这儿,好像…好像是做木匠活儿的。”
“木匠,老应头…”老张虚着眼睛,微张着嘴巴,像在努力寻思着什么,“是那个…个头儿不高,说话嘴不浪迹的那个不?”
“对、对、对…”老妪激动道:“是个头儿不咋高,说话总是骂骂唧唧的。”
“啊,那我知道了;跟我走吧,我领你去。”老张说着,就出了传达室,老妪跟在身后;一边走,老张一边再打问:“你找他…是拥物(因为)他媳妇儿?多大年纪了?还生呢?”
“唉(呀)妈(呀)…你听岔劈了,他儿媳…是他儿媳妇要生啦!”
“啊,是他儿媳呀;我就说嘛,都老朽了…”
“我的妈(呀),你这(啥)耳朵...”老妪快步紧走,小声絮叨着。
“我说…瞧你那一脑门子汗,老妹子啊…慢点,这么大年纪了,急啥呀。”眼见对方要走到自己前头了,老张头劝解道。
“能不急嘛你说…
都这节骨眼儿了,他儿子还去省城出差啦!
我一个老婆子又整不动…可不给我着急坏啦咋的!”老妪抱怨完,不忘催促道:
“我说老哥呀…咱别磨叽了。
家里头、那炕上,有人正遭着活罪呢!”
“好、好、好,老妹子你听我的,你别着急;这事儿啊…我给领导请示一下,指定能给咱派辆车啥的。”老张虽然嘴上说着别急,但脚步明显快了。
快到了接待室时,老张没进去;而是指着一扇半掩的门,道:“老妹子,你先在这屋…稍微坐会儿,我去给你叫人去。”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走开了。
老妪进了屋,但却坐不住;心里着急,只好在接待室,里来回踱步。
没过多久。一位个头不高,头上、身上满是锯末儿的男人;朝这边疾走了过来。
此人看着六十岁上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太急,缺氧了;还是因为常年在外…被紫外线晒的;脸色儿略重。从脸到脖子,都呈绛紫色。
他就是应望宗。
一进屋,气儿都没顾上喘匀;就着急忙慌地发问:“不是…
才刚七个月的身子吗?
咋就要生了呢?
桂兰嫂子,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语气中满是质疑。
“我的妈(呀),我吃饱了撑的…这都啥时候啦,我哪有那心思?拿这种事开玩笑啊?”搭话的正是那老妪,也是他二儿子家的邻居,王桂兰;有名的热心。
回答完,好像觉得不解气,又语带斥责地说道:“老应头啊,不是我说你…
你们家江月,身子本来就弱,这都几个月身子了;你说…你不让她好生的静养,家里头的大事儿小情,咋还都让她操持呢?
你就…”正当王桂兰训话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老应啊,老应…”听见声音,两人不约而同都朝外看。
乍看,有一人正在伸脖儿喊;边喊还边摇胳膊,幅度很大;定睛细看,才看清是门卫老张。
此时正站在院儿里,招呼他们出去;一边招呼一边嚎:“先别唠啦,领导给你们派了车;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快动身吧!”
原来,老张一安顿好王桂兰,就去找人了。
可是他担心时间来不及,也正巧,路上碰见其他工友;就决定双管齐下。临时分了工,自己去找领导,工友去叫应望宗。
见到领导,老张头将情况如实作了反映。
领导稍作核实…
在复阳的第二建筑公司,应望宗除了自己就职于此外;他的大儿子应益昭,和二儿子应益言,也同样在这里上班。
老大与应望宗在同一组,虽然他技术一般;但也算是继承了老爹的木工手艺。
而老二则去了其他部门,目前是一名泥瓦工。据说在贴砖方面,还是把好手;经常受到单位里同事和领导的赞誉。
确定了,要临盆的确实是应益言的媳妇儿。只是,应益言现在不在,被派到了省城出差。
人命关天,不敢怠慢;领导当下便做了决定,调派了一辆汽车作配合。
随着老张头的呼喊,王桂兰也知道,此时不是数落人的时候。
于是,朝应望宗瞪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紧跟着老张头,疾步如飞似地走向了大门口。
远远看见,汽车是白色的;85年产的,丰田小霸王。
王桂兰当然不认识什么型号,什么牌子;她只知道,满大街跑的驴车,自己倒是坐过不少;至于小汽车,还是头一遭。
人齐了,车子发动了。
不多久,车就行驶在了去往紫荆镇的大道上。
车上,王桂兰经过一番叙述;应望宗才知道整个事情的大概。
原来,楚江月像往常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忙活了一上午;饭点儿时,将四岁的侄子应广志,从幼儿园接回家吃午饭。饭后,按照规定的时间点,先哄孩子睡了个午觉。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可、就在送完孩子回来的路上;楚江月的肚子,突然开始疼起来。硬撑着回到家,在厕所里,却发现羊水破了…
楚江月吓坏了。没有生过孩子的她,哪见过这阵仗?“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喊隔壁的王婶儿。
王桂兰刚一听着,就知道事情不妙;扔下手中的活儿计,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一看眼前的情形,又瞅了瞅自己的身板,王桂兰心里没底。
琢磨着,若单凭自己,将人送去医院;有点太悬。当中要是出现个什么闪失…自己也付不了这个责。
再三斟酌下,王桂兰最终还是决定,去求援。
主意打定后,王桂兰先安抚,将不知所措的楚江月扶进屋。然后让其在炕上将身子躺平,指导着她做深呼吸;反复做,不让停,直到心安神定。
一段时间后,见楚江月稳定了,王桂兰这才动了身。
她知道事情紧急,一出门,就顾不上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从半山腰到山脚,一路小跑。
也是运气好,刚一转弯;就看到了小巴站,有一辆车要起步。
见车要加速,王桂兰心下大急;寻思着,“不知道下班车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能让它走。”
于是,也顾不上其余,撩起橛子,就开始狂奔;边追,边招手,嘴巴还不忘叫喊着。
最终,车停了;人,上去了。
到市里,车不在建筑公司门口停;王桂兰就在离其最近的站下了车,之后,又是一路狂奔。
就这么着,她才到了建筑公司门口。
再之后,就是与老张头发生的一幕了。
白色的面包车,在畅通无阻的马路上行驶着。
原本一脸急切的王桂兰,被第一次坐车的新鲜,给驱散。风从车窗进来,一吹,情绪也渐渐和缓。
逐渐轻快中,一转脸,看见应望宗;王桂兰刚要消散的情绪,又集结在了眉宇间。
“老应头,不是我做老嫂子说你…
到底是为个啥?
对你们家二孩儿,咋就这么苛刻呢?
想当年,你们家二孩儿迎娶楚江月的时候,就没见你帮衬他;大伙儿都说你这老东西心狠。
可到现在了,人家都怀上你们老应家的种儿啦;咋地?还打算不管不顾?
咱就说…跟你那另外三个儿子比起来,你这心,也忒偏了些吧?
你倒是也跟我这老婆子,说道说道…究竟是为个啥嘛?”
应望宗阴沉着脸,任由王桂兰责难。王桂兰伸着脖颈等了半天,对方就是不发一言。
于是,王桂兰更气了;继续怒怼道:“没见过你这样式儿的人,让人来气…
咋做人家老公爹的?”
说完,不忘瞪一眼;之后,撇过头,便不再言语了。
没有人知道,此时看似平静如水的应望宗,心中早已泛起了不平。
这么些年了,有时候,看着儿媳妇过得难,应望宗也想伸出援手;可、总在最后一刻,敲了退堂鼓。
他何尝没有反思过自己,只是…原先发生过的那件事儿,就像在他心里系了死疙瘩,解不开啊。
每次只要见到这二儿子,他就有一股无名的邪火;压不住,火气只往脑门儿窜。
要说…应望宗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成见那么深?
这就得从,他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儿说起了。
只是,想要用三言两语来说清楚那道坎儿;便有点儿:天上摘星,海底捞月——想得到,却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