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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君临天下与不见长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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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宁殿出来后,坐在几个宦官抬起御辇之上往甘露殿而去的杨景,等到了在东门影卫那里待了一日的陈和。

陈和今日,将长安城里平日巡视各昉探查音信之人悉数杖死,换了新人,又将那暗中护卫杨宸而死的影卫身碟悉数焚尽,就好似这些因杨宸而死的人从未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长安城里流言满天,可暗地里为陛下耳目的影卫却如睁眼瞎,让大宁朝如今最有权势的宦官是有些气急,但也不至于坏了脑子。

早早的就派人去知会出横岭关外彻查此案的景清:“回京之后,从长计议,切不可专擅其事”

也将这长安城里已知的几处散布流言最为严重之所巧立名目而封了起来,软硬兼施,既不是强压舆情,也提醒了那些自以为传了两个流言,便真的好像自己在长安身居要位,得通天情的人收敛几分。

事情办完,才入宫回话。能让事实上大宁最大的皇帝耳目出宫整整一日,已经足以说明今日一早从宫外传出关于杨泰身死的流言有多么让永文帝忌讳。

明面上给内阁的诏谕是不必理会,而暗地里则是耳目尽出,非得把那其心可诛的贼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禀陛下,奴才已经一百零八坊的各处探子齐出,彻查今日流言起源之处,估摸着明日或许能有结果,接替护卫楚王殿下的影卫已经到了横岭关”

陈和这天色渐暗之时,拘着身子,在杨景的御辇之侧复命。

“去瞧瞧他吧,也三年未见了,总不能只有宫外的人惦念着”杨景说完此言之时,语气依旧平静如常,可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

三年之前,一纸诏书就废了他的王爵,将他囚禁在了一个长安城里根本不存在的“幽巷”里,三年未见,既是忧心他记恨,也是未曾想好如何去见一个自小一同长大,相知相亲却因为一句“不杀楚王,此举无名,天下难安”而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一切荣耀的人。

“诺”

陈和不知为何杨景会突然有了这种念头,只得一旁附和,到了宫门处,杨景下了御辇,披了一身黑色的袍子,将那明黄色的五爪龙袍掩住。

在陈和与两个锦衣卫内的高手扈从下转向皇城里只有锦衣卫才知道的门——“长门”,长门本是前奉那位逼了自己父皇退位而登基的敬宗皇帝所修。

在这长乐宫的一角,两面靠着高耸的城墙,其余两面都是荒废的前朝冷宫。直行数百步,绕了六七处的转角才走到了长门之内。

这数百步,过去三年杨景不止走过一次,可却是第一次走到那处被钉死的大门之前,每日的饭食,都是从墙的一侧用一个钩子给递进去。

至于为何取名为幽巷,则是因为地处偏僻,显得极为安静静,还有锦衣卫重兵把守,六月一换,许多人都不知道区区绕绕的宫墙之内关着的是废楚王杨泰,而是按照锦衣卫里面旧人听闻,此处关着的是前朝那位据说“焚火自尽”未成的末代皇帝。

宫廷秘闻,身为耳目,不敢多有口舌。

“把门砸开”杨景瞧着这大门之外的萧条衰败的景象,心底生了一丝莫名的念头:“若是他做了这皇帝,断然是不会让这里做我了却残生的所在”

一个战阵上杀伐果断的楚王,却最是心地慈悲,对一般士卒都是如此,何况对杨景这一同长大的兄长。杨景明白,纵然是自己有他未被废王爵之前那般滔天的权势,有万民的拥护,有朝臣的拥立,他也不会把自己关在这里。

因为,一个足够强大又平生未尝一败的他,只会让别人害怕,让别人巴不得他早早死去,在这天地间灰飞烟灭,好让那些帮着自己取了皇位的那帮人安心去享受几世太平荣华富贵。

“陛下,这锁已经用油堵死了,要不明日再来?”

陈和有些迟疑,为了不让里面那位出来,宫墙修得如一般城池的城墙那般高,这大门也是特意加厚上了锁,上锁之后连锁孔都用油给堵死。

这般种种,固然是生了让里面那位插翅难飞的念头,可也让外面想进去的人要好生费一番周折。

“今夜,将此门打开,若是门打不开,就拆墙,若是一直打不开,那朕便在这里等着那能打开的人”

此时的杨景,平日的柔和无处可寻,有的只是着如同这冬日初夜一般让人心底发颤惶恐的言语。

“砸门!”

陈和唤了一声,原本守在各处角落的锦衣卫齐聚到门外,又将那原本用作必要时抵住长门的一根长木搬来,三十余人一起抬起开始撞门。

其余则是开始用斧子,刀剑开始将劈那扣锁的链子,更有甚者,开始用堆砌木柴,想着纵火将门开,再用巨木撞开。

等了一刻不见进展,还是杨景发了话:“把门烧开”

无形而烈烈的大火,比那看似锋利坚硬的刀剑巨斧管用太多。

杨景站在门外,这位九五之尊没有想到,自己坐拥天下,有朝一日要见一面自己的“弟弟”,竟然还需要费这一番周折,也没有想到,原本是要等太后奉安阳陵时才会重开的此门,会在今夜因为一句其身死的流言而提前了二十余天。

其实,除了没有听到陈和哪一天匆匆跑来说着他的死讯,三年未曾见过的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如天人两隔一般。

此时的门内,一个年少时因其英俊,惹得北宁全城女子倾心,到了长安,又是让无数女子闺房里满书其名,短短十几年从跟在邓彦身边的一个副将变成大宁朝封无可封的天策上将的男子。

如今全然瞧不见了那份贵气和英武,满脸皆是未曾绑起,许久未有打理的灰白须发,那一身蟒袍已经在三年的幽闭生活里,见不着原来的颜色,满身的污垢。身子也不如从前坚挺,开始变得佝偻。独独那一双眼,仍是直直的瞪着已经开始晃动的大门。

谁能想到这个才入不惑之年却瞧着像是古稀一般的邋遢男子,五年以前是大宁事实上的储君,是大宁除了先帝以外,最尊贵的男子。

是只要他的剑指向一方,便自有十万“除天子,只跪楚王”的大军为他攻城拔寨,为大宁凿通西域,提兵北伐,却北奴数百里,深入辽北,勒石渤海都城之下的男子。

这个男子,他的名字叫杨泰,先帝和独孤皇后唯一的儿子,大宁朝的第一位楚王,也是先帝在那场兵变前密定的继位之人。

坐在这四目皆空,独剩下的一方石桌上旁,桌上,还剩着那用钩子递进来的饭食,可以数清米粒的粥,像是只用水煮过的菜,还有半截豆腐,没有炭火,却可以瞧见门外亮起的火光。没有刀剑,却可以听见那门外刀斧劈砍的声音。

三年了,只有今夜,他听出了些不同的声音,一个连听见鸟叫都算是幸事的幽巷,杨泰很清楚,或许,今夜就是身死之时。

“殿下,天冷了”一个同宇文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将一件用来盖着每日送进来饭食的粗布攒了半年之后而编好的粗布披在了杨泰身上。

女子脸上,已经开始生出一些徒惹女子伤心的皱纹,身上的粗布已经全然见不到当年的名动长安的白衣,就连刚刚来此的那件有白鹤的楚王妃袍衣,都早早的分作两截,补在了杨泰和一个更为羸弱,更为年轻的男子身上。

楚王妃姜韵,当年德国公姜怀独女,取代宇文云得先帝赐婚楚王的女子,一个史书里得先帝特许,大宁朝第一位抚琴奏《秦王破阵乐》而倾国的女子,一个大婚时,让长安全城轰动的,中州史书里唯一大婚就被周遭各国遣使以宗主国皇后之礼来贺的王妃。

杨泰这时将手放到了在身后为自己按肩膀的女子手上,问道:

“羽儿呢?”

“在屋里呢”姜韵轻轻说了一句。

和杨智同岁,当年的楚王世子杨羽,也是多少让长安女子倾心,渴望有朝一日入宫凤冠霞帔的少年郎。

不过五年,却变成了这般看似不人不鬼的样子,别说是当年先帝寄予厚望的皇孙,就说是入京长安寻常百姓之子都不见得有多少人会信的少年男子,正枯坐在那棉絮散着臭气的石床一侧,两眼无神,若有所思。

少年时,楚王大多领军在外,楚王府的一干事宜都是交由这位年少的世子殿下,谋士,武人,仆役,上千人的楚王府被他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是皇孙,便可入朝堂和如今的天子,当年的皇伯并列议政。

往事渐渐浮现在了自己眼前,少年两眼含泪,早慧的他,已经猜出,今日,或许难逃一死。

他不恨那位狠心的皇伯,自古夺嫡而失者,往往身死,多让他活了三年,今日有此赶尽杀绝之举,无非是帝王家的常事,恨不得。

他只恨,自己那位明明已经到了横岭关的父王,明明可以统兵北上,明明可以赢却将天下拱手送出的父王,他只恨,三年前,永文帝兵败被围,皇叔鲁王和太尉周德作乱,自己那位已经失了军权的父王拔剑一呼便让四镇之军齐出甘为马前之卒时,自己的父王明明可以坐长安而定天下,却仍是将军权悉数交出,又让了一次天下。

一让天下,失了十万能征善战的十万楚王之军,禁足长安王府不得出。

二让天下,被废了王爵,关在这身处长安却只见宫墙不见长安的日子里苟活三年。

杨羽不解,自己的父王为何如此,这天下,自己姓杨,为何争不得。

杨泰对此好像早有预料,粗糙的手在姜韵手上摩挲着,轻道了一句:

“若今日与你一同赴死,倒也不算无憾”

姜韵则是两眼含泪,默默点头。

顷刻间,大门轰然倒下,一圈锦衣卫,护着一人,从燃着熊熊烈火的门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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