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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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宸看着这各自半截落在的脚前的屏风,长吁一口气,将长雷剑归了鞘。
杨宸的身手,说不上是军中武将百人敌的存在。但因为杨景这几年疏远而格外刻苦努力想证明自己的杨宸,近身剑术早就是皇族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广武帝杨雄是大奉宁国公起家,身为武将,也善武艺,杨泰也在领军征战之中习得杀人术。
独独永文帝不喜武艺,只喜欢读书,其实并非不喜,只是当年杨雄只让杨泰领军掌权罢了,以杨景的多谋,自然是知道自己父皇的心意,便一位读书罢了。
大宁立国以来,锐意进取,整个王朝迸发了历代大一统王朝相同的生命力,甚至更为强健,更为雄迈,比起前赵也不输分毫。
可王朝领土的扩张,似乎伴随着永文帝登基后仓促北伐不胜不败而戛然而止,似乎伴随着永文二年楚王谋反被囚于幽巷之后没了声息。三年多不曾出击关外,与仓廪府库逐渐积累充实一并长起的,还有这些看大宁不曾用兵而外夷渐渐生起的野心。
从永文元年开始,王朝未曾一次出兵于敌境之内,未曾一次出兵大漠草原之中,未曾一次出兵洋洋四海之外。在永文帝“驱敌于外,穷寇莫追”的圣诏之下,大宁朝的边军早已是积怨日久。
不过,中州大地在杨景“不兴兵事,与民休息”的国策之下,各地粮仓迅速充实了起来,在东南和中州腹地,城镇繁华,民生繁盛。朝廷的国库存银三年之积累,是广武年间十年之期都无法比较的。
唤来韩芳,穿着墨白色长袖锦衣的杨宸将长雷剑放在了一侧,开口问道:“派人去和珅府上说过了?”
“已经派人去了” 韩芳伏在地上低声回答道。
“再派一人去告诉萧将军,非常之时阳明城的各营统领不必前往,本王明日去城墙上见他们。”
“诺。”又是重重的一跪。
“以后磕头轻点,也不要时时刻刻都跪安,你还是这王府的总管。”杨宸听见这重重的一个响头,也有些太过拘礼了。其实杨宸真正的心性比较随性,不大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诺”
夜晚的城守衙门,灯火通明,来客繁多。几乎都是城内的官宦之家,尽管因为战前城中百姓大多散匿山野之中,杨宸骑马从楚王府到巡守衙门已有不悦,但还是得强撑起笑容,此大敌当前之机,少生事端是第一要务。
上面之人,无非就是怕下面的人看清了自己的心境,将某种程度的可怜和悲悯视为软弱,将心性的善良视为可欺的台阶。所以,立威立命是他杨宸来南境必须要做的事,容不得怯懦可怜,有必要的话,还得杀人。
尽完礼数,杨宸刚刚落座,和珅便起身举起了眼前的鸦青色上染的瓷酒脚杯。
“诸位,此敌进犯之时,楚王殿下连日奔波赶来与我等一同抗敌,实乃我们做臣子的万幸运,让我等为殿下之恩贺,为陛下的浩荡天恩贺!”
堂下其他桌的众人也纷纷起身看向杨宸,可杨宸似乎并未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低头吃着这几日来的第一顿上好的饭菜。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会说不过乡野小菜,怎么能让吃着御膳长大的楚王殿下如此快意。
可是再好的御膳吃一辈子早晚会腻,再差的小菜,一路奔波十余日饿了都比御膳强上百倍。
院内顿时陷入了一种死寂,不像大战来临前的隐秘,不像朝堂上的私下眼神传递,只是单单的安静,独独留下了杨宸夹菜入口之声。
杨宸吃完了碗中的菜后,才缓缓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旁的一杯小茶:
“和大人与诸位之意,小王心领了,可大战在即,喝酒误事,百姓也纷纷逃散,流离失所,着实于心不忍,小王今日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待破敌之后,你我再补上这今日的酒”
说罢,一饮而尽。这些因为和珅而起身的官员们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和珅。
只见和珅又是微微一笑,明知是在点他们这些为官之人无能,致使百姓流离,还是将两撇胡须翘到了脸颊之上,做出了和善之态。
“楚王殿下说的极是,大敌当前,诸位当各司其职,为国分忧,待楚王殿下领我定南军马破敌,还百姓一个太平之日,我们再叙此杯。”说完就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众人纷纷效仿,杨宸见此,神色有些不悦,说道“诸位先用着,我有事要与和大人商议。”
说完就起身往院外走去。众人不知所云,只能是感叹,莫说伴君如伴虎,天家之人的喜怒无常,今日算是领教了。
唯独和珅紧紧地跟在杨宸身后离去。
“和大人,小王有一事不解,可否让和大人为我解解惑?”杨宸径直走在巡守衙门的石道上,身穿着这件墨白色的便衣在月色与烛火之下也显得贵气十足。
“王爷,解惑不敢当,但臣定然知无不言。”和珅还是像白日一般,即使站立,也刻意在杨宸面前低了半头。
“这每逢战乱,不都是城外百姓进城避难?怎今日小王却见城中百姓纷纷出城呢?”
白日见行人寥寥,只出不进杨宸尚无太多思量,今夜从楚王府到这城守衙门,见十室九空,富贵之家大门紧闭,灯火暗沉就愈发迷惑了。
和珅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是定南卫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定南卫多山,山峰起伏连绵,林海广阔,山中乡道曲折,定然是不利于大军移动,南夷深入我大宁,粮草补给只能是自大道而来,大军也只能是依此来守卫军粮,所以百姓藏匿山中并无危险,待敌退去,归来即可。”
“哦,原来如此,那南夷上次进犯阳明城是何时?”杨宸追问道。
“启禀殿下,臣正是因为广武二十五年南夷伙同城内一营叛军破城之后,上任城守叶白德力战而亡之后补缺而来。那次还是楚王领兵平定了叛乱。”
和珅说到此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应提及的话,就立即停下了。
杨宸却说“无妨的,今日就到此吧,本王乏了,便先回王府了,明日还得去城楼见见各营统领。”
和珅又低了半头“臣,恭送殿下。”
回到府里,杨宸听了和珅说的话,也觉得一切都太凑巧了。
“皇祖父病重,听到南夷伙同叛军直接越过了四关破了阳明城,屠戮百姓,抢掠府库,甚至欲北上进犯渝州,龙颜大怒,让皇叔领兵平叛,皇叔不到一月就平定叛乱,还朝之时,皇祖父就驾崩了”
这时,一个疑惑的种子已经悄然在杨宸的心里发了芽,这个疑惑,会让杨泰哪怕即使是阶下之囚也又离黄泉更近一步,这个疑惑,会让杨宸彻底明白,猜忌是一种怎样的魔鬼。
杨宸还是躺在那张湘竹软榻上,没有想敌人何时会来阳明城,没有想要怎样破敌,没有想等破敌之后,如何做到自己所想做到的:边军无悲事,百姓有闲时。
少年的他,此刻想的,只是“她到哪儿了?一路南下肯定被折腾得不轻吧?哈哈,还给人家贵妃送胭脂呢,等她到了这阳明城看到这有钱无处买的胭脂会不会后悔呢?”
想到此处,杨宸嘴角轻轻浮现了一丝很难察觉的微笑。五年时间,一个从前和杨智一样爱笑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
此刻,距阳明城北五百多里的渝州城,一个身穿着宫廷一等女官衣物的年轻女子,一手撑着那张有了少女倾城之貌的脸,一手攥着从宫里带的簪子,那簪子,是两位皇子在三年前笑嘻嘻地送给她的,说是庆贺她做了一等宫女。
在月色的照拂下,她清瘦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她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相思吧。
“殿下,还好吧?”
此刻,距阳明城北的两千余里的帝都长安城内,一座牌匾是“敕造镇国公府”的大宅里面,宇文杰看完皇后宇文云写给自己的信,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嘴里喃喃道“皇后娘娘,还真是顾着咱们宇文家。”
语气明明是欣喜,却让人看着他的身体有些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同样是这座府邸内,有一个叫宇文雪的少女,脸上是长安城最珍贵的胭脂,头顶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耳配以紫玉芙蓉耳铛,一袭缎地绣花百蝶裙本就“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娇色”的容颜衬托得愈发贵气。
如今的皇后侄女,即使生父早亡也一样是大宁最尊贵的几位女子之一的宇文雪,听说了那个消息。
“公府里,要多出一位娘娘了”
三年前,因为宇文嫣意外落选太子妃而让镇国公府多的那份郁结不快,好似要在如今,一扫而空。